拉斯观测组联翻 川原砾 Sword Art Online 20 Moon Crad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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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ord Art Online ⑳ Moon Cradle

電撃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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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川原 礫

插画：abe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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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图：嵐天ですが

原译：义乐(web版1-34节)

翻译：SAWAHIRO M-G IN君 泽樱 青君

改编/监督/校对：F(SAWAHIRO)

修图：自由 M-G

嵌字：M-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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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nslated by the RATH Observation Gro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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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原砾（LV50）

哎呀，今年的夏天真是热的不正常呢…虽然作品中是2月份，但是果然还是想让角色说出「果然好热啊」呢。因过于炎热，完全宅在家里哪儿都没去所以Level提升5太好了！好想去北方…

插画：abec

啊呸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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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山岳哥布林族奥罗伊所引发的，人界人亚杰恩老人被杀害。发生了被《禁忌目录》与《力量及法律》束缚着的Under World人绝不会引发的事件，那是《真凶》为了再次让人界与暗黑界发生战争的计谋。

探寻真相的桐人，获得了暗黑界军的总司令伊修凯恩的帮助，而在千钧一发之际还是让疑似犯人的《黑斗篷男》逃走了。

而在调查难以进展时，亚丝娜到达了案发现场的旅馆，并尝试咏唱《过去窥视术》。于是意外的影像浮现出来……

然而《真凶》的毒牙却逼近见习整合骑士的萝涅与缇卓——！

《Moon Cradle》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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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个……」

桐人§为《Under World》带来和平的少年

现在在央都圣托利亚担任《人界统一会议》的《代表剑士》

「喊我恩齐，

管涅尔基乌斯叫涅基的话……」

恩德齐亚·Synthesis·Eighteen§古老的整合骑士

《大战》时与涅尔基乌斯一起肩负大教堂与终结山脉的防卫

「别把我搭进去！」

涅尔基乌斯·Synthesis·Sixteen§古老的整合骑士

经常与恩德齐亚一起行动，操纵神器《岚萌枪》

「差不多熟了呢」

哈娜§原·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专属的厨师

现在在中央大教堂内无差别的展现着自己的厨艺

「——!!」

萝涅·阿拉贝尔§原·桐人近侍的初等练士

由于《大战》的武勋，现在在中央大教堂担任见习整合骑士

「非常的美味!」

缇卓·施特莉涅恩§原·优吉欧近侍的初等练士

与萝涅同样，在《大战》时的武勋被得到承认，成为了见习整合骑士

「趁热开动吧」

亚丝娜§在《大战》与桐人战斗到最后的细剑使少女。

担任《人界统一会议》的《副代表剑士》

「……骗，骗人……」

「那……不可能」

「真是意想不到的来客。

不……应该说是贝库塔神的指引吗」

黑斗篷男§疑似杀害亚杰恩老人，诱拐莉泽塔未遂的首谋者的存在

他的真面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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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虽然是游戏，但可不是闹着玩的。」

——《Sword Art Online》设计者　茅场晶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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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的百合，与展翅翱翔的鹰。

印有诺兰高尔斯北帝国纹章的漆黑壁挂，此时正被赤色的火焰吞噬着。

北圣托利亚帝城，王座房间内，铺在地板上的厚重毛毯也着起了火，剑戟交接之音绵连不断地从远处响起。

在持剑的萝涅与缇卓前方约二十Mel处，矗立着拥有惊人高度的、由黄金与皮革制成的王座，一个男人悠然地坐于其上。其双腿交叠、撑着脸颊，似乎完全不在意周围的火光。

「……朕还想着最初站在面前的，会是整合骑士呢。」

用指尖把弄着灰色胡须的前端，男人这么说道。

「没想到并非骑士，竟是连卫士都算不上的两个小姑娘……你们是修剑学院的学生吗？」

面对如此居高临下的提问，并没有非得回答不可的义务。

然而萝涅为了甩去让人不禁低头的压力，勇敢报上了姓名。

「————北圣托利亚修剑学院初等练士，萝涅·阿拉贝尔！」

旁边的缇卓也在中途响起了声音大声喊道。

「同上，初等练士缇卓·施特莉涅恩！」

「嗬。连刚能握住真剑的雏鸟都比不过，那边的废物也是够不中用了。」

男人往右边瞟了一眼。

那里是一个呈大字形倒在绒毯上，装备着以白银装饰的漆黑金属铠，有着巨大身躯的男子。其胸前镶嵌的，是北圣托利亚帝国近卫军的纹章。虽然没有死亡，但同时吃了萝涅和缇卓的连续剑技后想必是无法再站起来了。

自称皇帝警卫队队长的巨汉和萝涅她们在这个大厅展开了约二十分钟的激战。无论是萝涅还是缇卓，只有一个人的话是不可能取胜的，并且如果不使用神圣术而是纯粹以传统剑术来决胜负，就算两个人一起上恐怕也无法胜利。大厅里到处燃起的火焰，就是萝涅乱射的热素术所点燃的。

虽然是个劲敌，但队长的战斗方式也是堂堂正正的。

正因如此，对为了保护自己而战斗的忠诚臣下使用那种恶劣口吻的男人，萝涅产生了强烈的怒意。

虽然没有受到重伤，但是数次挡下队长豪剑的双腕还在持续钝痛，无数的刀伤和淤青也从未停止过痛感。尽管如此还是瞬间忘记了痛苦和恐惧，萝涅喊道。

「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请现在立刻投降，撤回对近卫军下达的勅令！」

站在左侧的缇卓，也发出了凛然的声音。

「整合骑士和人界守备军马上就会到达这里！你已经无处可逃了！」

其实，这样的警告本该由指挥北圣托利亚帝城攻略战的整合骑士迪索鲁巴特·Synthesis·Seven来执行。实际上，直到通往王座房间的走廊入口为止，萝涅与缇卓所属的部队也确实被他率领着。

但是迪索鲁巴特在听说攻打城西门的部队陷入劣势的时候，对萝涅等人只下达了「你们先走！」的指令就去援护了，部队的卫士们也一边拖住防守回廊的近卫军一边让两人「你们先走！」，最终便成了只有两个人突入到王座房间的局面。

进行如此匆忙的作战，理由也是有的。

这场日后被称作《四帝国大乱》的战争，是在人界治理四帝国的四位皇帝认为一个月前刚设立的人界统一会议是把公理教会私有化的反叛者后，以此为由联名发出勅令，让帝国的近卫军进攻圣托利亚大教堂而引发的。

近卫军的骑士和士兵并不像异界战争时期进攻的红骑士一样是绝对的敌人，而是同样住在圣托利亚的人界住民。因此，必须要把他们的牺牲缩减到最小————这就是担任人界统一会议代表剑士职务的桐人的意思。

假如让所有整合骑士和神圣术师在中央大教堂专注防御，驻扎在圣托利亚街市的人界守备军从后方进行攻击的话，使近卫军全灭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吧。

但是桐人并没有采用那种作战，而是命整合骑士近乎全员从圣托利亚脱离，与守备军合流并向四帝国的帝城突袭。这是因为要让这一战以最小的牺牲结束，方法只有抓住四位皇帝强迫让他们撤回勅令这一种。所以同部队的卫士们才以自己作为诱饵拖住近卫军的大部队，将突入王座房间的重任交付给了萝涅和缇卓。

这时候桐人和副代表剑士亚丝娜，以及数名下位骑士和卫兵、神圣术师也应该一起正在维持圣托利亚的防御。就算是被称为人界最强的剑士，要想在大军压境的四帝国近卫军中持续守护东南西北的大门也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早一分一秒也要尽快废除勅令，让北圣托利亚的战争结束。

面对抱着那样的决意而发出的二人的话语，王座上的男子————诺兰高尔斯北帝国皇帝，克鲁格·诺兰高尔斯六世冷漠端庄的面容上也没有出现丝毫动摇。

「……像你们这种名字都没有听过的下级爵士的小姑娘，不仅不在朕面前跪拜，还像这样用剑指着朕。仅此一事，就足以证明这什么统一会议明摆着是在破坏我等人界的秩序与安宁了吧？」

以高傲的态度如此说着，皇帝从王座旁边摆放的小圆桌上拿起了一个水晶制成的器皿，将里面浓稠的紫色液体倒入嘴中。

皇帝所饮的葡萄酒，乃是从皇家直辖领地或是大贵族的私有领土中，从受索尔斯和泰拉利亚恩惠最为丰裕的土地所酿做而成的，一瓶的价格比下级爵士一个月的薪水还要多————这样的传言，是萝涅过去从父亲那里听到的。将那些葡萄园全部改为麦田的话，小麦的产量就算是满足北圣托利亚全市的消费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容许那样奢华行为的治世之道，怎么可能不称其为扭曲呢。

「所谓上级爵士，又何曾为人界做过什么啊？！」

剑锋直指着皇帝的面庞，萝涅叫道。

「之前的异界战争，保护了人界……为了守护在那里生活的人们而战斗的，只有一般的民众卫兵和下级爵士！」

「没错！明明大贵族们都只会躲在城堡和领地里，除了胆战心惊外什么都做不到！」

如此断言的萝涅，不是用剑而是用左手的食指直指着皇帝。很明显，这是会成为贵族裁决权惩罚对象的行为。同时，第一次的，皇帝高高的鼻梁，因不快而皱起了些许。

「……这是当然的吧？」

晃动着器皿中的葡萄酒，皇帝说道。

「下级爵士和卫士的使命，就是豁出性命保护朕。而朕的使命，则是引导帝国的草民做正确的事情。……对，迄今为止虽然只有北帝国的领土是朕所能掌控的地方，但在最高祭司殿下长眠的期间，公理教会正在被不明不白的人篡夺，那么这个错误就必须被施以纠正。人界统一……能做到这种事的可并非区区一介来路不明的剑士，而是朕克鲁格·诺兰高尔斯！」

如此高声宣言道，皇帝一口饮尽葡萄酒，将玻璃杯摔向了地板。

伴随着贵重的水晶器皿被摔得粉碎，支配者也悠悠然地从王座上站起身来，拿过挂在王座侧面的长剑。

从那萝涅未曾见过的被华美装饰所包裹的深红剑鞘中，如镜子一般闪烁着光辉的刀刃被拔出。

正当这时，从三阶高的王座那里，像是有一阵寒风吹袭而来，萝涅不禁微微将右脚后挪一步，又在那里踏住，身子向前倾斜。

虽说是不曾上过战场，但皇族和大贵族也并非不会使用剑。

当然，像上一届上级修剑士主席的沃罗·利班廷那样日复一日坚持严格锻炼的上级贵族恐怕少之又少。但是依桐人的说明，上级贵族被赋予特权能日常性地在央都近郊进行狩猎，因此权限的等级也会上升。并且，贵族的孩子几乎都无一例外地会进入修剑士学院，也拥有最低限度的学习剑技的机会。

如果是皇帝的话，从小就有专门的剑技老师进行英才教育，狩猎大型野兽的机会也理应会更多。就连现在皇帝手中的宝剑，其优先度也明显要比萝涅等人的人界军制式剑要明显高出许多。

后方的回廊中不断回荡着卫士队和近卫军兵器斩击扭打的声音。

从左右两边墙壁垂下，印有帝国纹章的壁挂纷纷被烧落。

皇帝的长剑折射着火光，映出令人炫目的红色。

就算身为下级，萝涅也依旧是爵士家的子嗣。自幼就被灌输对帝国皇帝家的敬畏和恭顺之心，即使现在以剑相峙也不曾消失。但是至少现在的萝涅知道了，比起盲目的服从，还有更为重要的东西。

桐人和优吉欧，同萝涅与缇卓两人一样还是修剑士学院的学生时，就已经和人界最高支配者的半神之人，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战斗过了。

既是为了拼命守护中央大圣堂的桐人————也是为了让人界迎接新的时代，这里绝不能退缩。

「如果无论如何都不肯撤销勅令的话……就只能在这里将你斩杀！」

将制式剑举到右肩上方，萝涅喊道。

旁边的缇卓也从基本的中段向艾恩葛朗特流剑技的姿势转移。

消去笑容的皇帝克鲁格，以像是要冲破天空一般的势头举起宝剑，摆出高等诺尔吉亚流的架势。

王座后方最大的壁挂被火焰点燃的一瞬间，萝涅全力蹬向地板。

突然，那地板失去了实体，漆黑的大洞张开了大口。

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萝涅就掉落到洞中，然后————

1

「呜咕！」

因为背部受到的冲击而不禁从喉中飞出那样的声音。

掀开蒙在脸上的布，在黑暗中短暂挣扎后，才注意到这里是自己的寝室。而自己似乎是从床上摔下来了。

窗外还是昏暗着的。摸索着回收了毛毯，爬回床上。

二月也进入了下旬，尽管多少能感受到温暖的日子在逐渐增加，但黎明前的时间段还是相当寒冷。要是中央大教堂也有像暗黑界帝城奥布西蒂亚那样的供应热水装置就好了……这么想着用毛毯紧紧裹住自己，呼地叹了口气。

萝涅的睡相其实并不算差————大概，所以产生足以让自己从床上摔下来这种剧烈活动的原因，多半是因为梦到了那一天的缘故吧。平常只要一起床几乎就会马上忘记梦的内容，但是今晚的梦却还在脑海中残留着。

终结了异界战争，回到央都的时间是人界历三八〇年十一月中旬。十二月人界统一会议成立，到四帝国大乱爆发已经是三八一年二月，因此萝涅和缇卓与北帝国皇帝克鲁格·诺兰高尔斯剑戟相交已是一年前的事了。

正因如此才会做那种梦吧，说到底人类为什么会做梦呢……考虑着这样那样的事情等待睡眠妖精的到访，眼皮却难以再次变得沉重。大概又坚持了三分钟的时候，窗外传来了清晨五点的钟声，只好放弃入睡而坐起上身。

这一次是双脚稳稳落地，披上厚重的毛绒披肩羽织，向桌子上的灯伸出手去。拧动躯干中部的巨大螺栓，玻璃制的灯室中所充满的水就向着灯室下方流去，其中所收容的蛋状矿石由此开始自然着火，发出柔和的黄色光芒。

两天前从暗黑界回程的时候，桐人不知何时在机龙的行李箱中塞入了足足十个这种奥布西蒂亚特产的矿石作为给大家的礼物。萝涅和缇卓也各拿到了一个，她们便马上开始使用。灭火只需要把灯倒转过来让先前流下去的水回到原位，实在是无比方便。不仅是与原来的油灯相比，就算相较于大教堂配备的光素灯，也因为能省略掉生成元素的步骤而更为简易。

当然这矿石————在当地似乎被称为辉石（译注：原文是Lumino，即发光氨）————也不是能够无限持续燃烧的。一直点着火不熄灭的话，约四天后就会被燃尽了。也就是说即便萝涅她们频繁地将其关掉，大概也只能用一个月左右。如此思考之后自然会有些不舍得用，桐人似乎也一直在考虑日后要把辉石也当做从暗黑界进口的主要交易品这件事。

不泡在一定量的水里就会随意燃烧起来，所以在长距离的运输上必须下很大功夫，但如果能够安全送达的话，想必圣托利亚的夜晚就会随之明亮起来，因为难民持续涌入让工作变得难找的奥布西蒂亚城的状况多少也会有些改善吧。

虽说如此，只靠一种矿石也是不可能让暗黑界的情况有所好转的。地力和阳力的不足，以及如何解决相较于人口数量而言，农作物的收获量极端不足这个根源性的问题，桐人虽然进行了各种尝试，但是似乎尚未得出一个确切的成果。

对于这种局面，桐人把最大的期望指向给了包围着全Under World的《终焉之壁》的另一侧，然而问题依旧没有减少。面对拥有生物绝不可能越过这一法则的无限绝壁，机龙是否真的能够跨越……就算跨过了，对面真的有广阔的土地吗，还是说只存在着《虚无》呢。

「…………即使如此……」

轻声喃喃着，将话语的后续收纳于心，萝涅再次移动起来。

从衣柜上的挂台拎起以黑色皮革剑鞘收容的长剑，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箱子，再回到桌子旁。

与剑鞘同样缠绕着黑色皮革的剑柄，拥有仿照新月形状所制成的白银剑锷的长剑，是五天前从副代表剑士亚丝娜处得到不久的利刃。优先度为39，即便没有达到神器的领域，对于见习骑士来说也是过犹不及的逸品了。

悄悄从鞘内拔出的剑身，在矿石灯的照耀下发出艳丽的光辉，而只有一部分有着微小的擦伤。那是在奥布西蒂亚城的最上层斩击诱拐了伊修凯恩总司令官和谢塔大使的女儿莉泽塔的黑色长袍男子的左腕时所留下的。

剑的天命本身因为收在刀鞘里整整两天，已经恢复如初了，但是污垢和擦痕如果没有保养的话就不会消失。

把剑搁置在桌上，打开木箱。首先使用棉料的白布将刀身、刀锷和刀柄的污垢拭去，接着在南帝国产的银毛鹿皮革上滴些许磨刀油，细致地擦磨刀刃。

修剑学院时代的桐人和优吉欧经常一边谈天说地一边护理着夜空之剑和青蔷薇之剑。而从旁守望着那样的情景，正是萝涅最喜欢的事情。和缇卓一起成为他们俩的近侍练士的那一个半月，现在看来是她十七年的人生里最为快乐、最为闪耀的时光。

异界战争和四帝国大乱凑在一起，在最终迎来和平的圣托利亚的生活，绝不能说是不快乐的。剑技、术式和心意的修行固然相当艰辛，萝涅的心底里也切实希望着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持续下去。但是偶尔，每当察觉到缇卓，亦或是桐人的侧脸上的那一瞬阴翳，就能深刻意识到优吉欧已经不在了这件事……意识到他的存在究竟是多么重要。

桐人和优吉欧，萝涅和缇卓。四人共同度过的时光是如此珍贵、如此无法替代。但那也已经永远失去，无法再回来了。

…………不。

也许产生这种感觉，不只是因为优吉欧已经不在了。

而是和缇卓的恋情同样的，萝涅已经清楚自己的感情无法得到回应，并且屡屡体会到这样的事实才是主要原因吧……

「啊……」

手突然滑了一下，拇指腹部从剑刃上划过。把剑放好后才开始确认手指情况，虽然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但浅浅的切口处还是浮现出了血珠。

萝涅放下反射性地举起想要生成光素的左手，把拇指贴在唇边，让舌尖抵住伤口。血很快便止住了，但直到伤口愈合还得花些时间吧。然而这就是作为在触碰剑的时候考虑多余事情的，对自己的警戒。

将油革打磨完成的刀身最后用柔软的布擦拭得一尘不染，然后收回剑鞘。

与刚被赋予《月影之剑》之铭的这柄新的爱剑，从今往后也必须要一点一滴地形成羁绊。等到能够完全熟练使用这把剑的时候，这尚无去处的心情也应该能得到整理了。

站起身来，把剑和护理用具归回原位，披肩放到床上，一口气脱掉了睡衣。中途有些发抖，打了一个小喷嚏。

人为什么会打喷嚏呢，找时间和这次做梦的理由一起向桐人询问一下吧……这么想着，萝涅迅速向着装有骑士服的衣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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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历三八二年，二月二十三日。

从黎明就开始持续落下的冰冷雨水，打湿了包覆着大教堂五十层《灵光大回廊》的巨大玻璃窗。

大厅就和其名字大回廊一样，在墙壁的高处上设有带扶手的通道。萝涅和缇卓顺着那里走上去，观望着眼下正在进行的会议。

要问为什么不选择在圆桌附近而选择在回廊开会，那是因为被法娜提欧拜托她们照料的贝尔切相对比较喜欢高的地方。真要那么说的话，五十层本身就距离地面足足有两百Mel的高度，只不过因为被厚实的墙壁和坚固的玻璃所隔开，一岁的孩子似乎并不能对这个高度拥有实感。

「我说萝涅，你在奥布西蒂亚见到谢塔的宝宝了吧？」

缇卓一边摇晃着昏昏欲睡的贝尔切一边小声问道。

「嗯，还喂了她牛奶哦。」

「欸，真好啊。好像才三个月左右大对吧，肯定相当可爱啊……」

「那当然，头发软软的，眼睛也水汪汪的呢……」

萝涅的话，让缇卓的视线陶醉地彷徨起来。

「这样啊……小贝尔的睡相虽然也相当可爱，果然男孩子和女孩子还是不一样的呀。谢塔小姐下一次回国的时候会不会把那孩子也带过来呀……」

大概会吧，想这样回答的萝涅把话吞了回去。

伊修凯恩和谢塔的女儿莉泽塔被绑架了不足半天这件事，萝涅还没有对亲友提及。虽然桐人也强调到今天的会议进行报告为止什么都别说，但是自己关于那件事所感到的疑问和违和感，数日过去不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发强烈了。

诱拐犯选择莉泽塔作为目标这件事情是可以理解的。要想威胁桐人的话，几乎没有比莉泽塔更为合适的人选了吧。硬要说的话就是副代表剑士亚丝娜，但是能够绑架并监禁她的人，在这个Under World想必是不存在的。

而另一方面，作案的手法也还充满谜团。

入侵了警备森严，虽不及中央大教堂但也有五百Mel高的奥布西蒂亚城最上层的部分，绑架莉泽塔后将本不能打开的五十层————王座房间的窗户打开并潜入进去。桐人敏锐地察觉其行踪，左腕被萝涅斩断后跳窗逃跑，其后却找不到他的尸体。

五十层的窗户被打开时，萝涅的确目睹到那人胸口悬挂着的宝石发出了红色的光芒。得知这个情报的伊修凯恩表示，异界战争时死去的皇帝贝库塔的王冠上也嵌有同样的宝石。

虽然伊修凯恩推测诱拐犯是暗杀者公会手下的人，不过那个公会已然处于解散状态。诱拐犯在城内制造混乱时使用的人造生物《Minion》，也是除了目前已经明显衰落的暗黑术师公会以外不可能被生产的东西。

在暗黑界……以及人界到底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是谁，想要做什么呢……

「————以上这些，就是在奥布西蒂亚城发生的事情。」

桐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萝涅回过神来。

于此同时，旁边的缇卓发出吃惊的声音。

「诶……你在那边被卷入什么事件中了吗？！」

看样子似乎是桐人将方才在萝涅脑内重温的同样事件完整叙述了一遍。悄悄瞄了一眼好友的面容，萝涅缩起肩膀点了点头。

「嗯、嗯……是这样，但是我也并没有遇到什么特别危险的事情。」

「光是斩向绑架小婴儿的那种家伙就已经够危险了吧！真是的……这就是所谓的有指导生必有其近侍吗。」

「学院里有过那样的格言吗……」

萝涅左思右想的时候，大厅的会议仍在继续。

「————虽然对已经发生的事情不想再多说什么，但是代表剑士殿下，我之前已经进言过了！所有的工作，都应该由与其对应的天职者来完成！」

粗犷的声色使人联想到钢铁的弓箭，声音的主人是整合骑士迪索鲁巴特·Synthesis·Seven。大概因为还只是上午所以没有穿着平日的赤铜色铠甲，而是东方风格的衣物，但严厉的斥责并没有丝毫改变。

「就算是奥布西蒂亚城也应该配有许多卫士。贼人交给他们处理就可以了！代表剑士阁下现在是全人界，不，全Under World的重要人物，如果您出什么意外会招致这个世界何等程度的混乱，您理应是相当理解的！」

迪索鲁巴特闭上嘴后，总是负责对他进行劝解的第二代骑士团团长法娜提欧·Synthesis·Two也用认真的声音说道。

「我这次也赞成迪索鲁巴特的说法。阿桐你，不，代表剑士殿下自己拿起剑，与敌人战斗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对于这番话，同席的雷恩利·Synthesis·Twenty-seven和大教堂各部门的主管也一起连连点头。

面对与其说是会议不如说是批评会的现场，坐于大圆桌北侧的黑衣代表剑士带着微妙的表情，以稍欠沉稳的语调尝试进行反驳。

「嘛、嘛，大家想要表达的事情我也明白……但是你们看，上代贝尔库利骑士长不也会一个人独自飞到尽头山脉跟暗黑骑士战斗吗？关于职位和代表之类的也是，如果只待在安全的地方高高在上是很难得到信任的吧……」

————虽然嘴上说得相当冠冕堂皇，但是无论如何听上去都像是小孩子的借口，这就是桐人前辈的特点吧。

萝涅这样在回廊上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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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尔库利阁下和代表剑士殿下的立场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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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刚刚打磨好的刀刃一般锐利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

发言的人是没有参加前天会议的，身形修长的一位骑士。

拥有浅淡葱绿色的华丽设计的铠甲，罕见的墨绿色长发若是椅子上垂下几乎可以碰到地板，但是那也是属于男性的头发。他的背后是皮革的穂鞘系着的长枪，没有依靠任何东西支撑就这样立在地面上。

长发的骑士紧盯着桐人再次叫道。

「贝尔库利阁下是接受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大人的任命，为了守护人界和公理教会而长期不断战斗的！然而，没有任何人命令代表剑士大人那么做……那么就请您好好规范自己的行为！」

对于尖锐的话语，桐人稍稍缩了下身子依旧试图反论。

「如、如果要这么说的话，我也可以自己给自己命令去做很多事q……」

话音未落，就被骑士站起身时铠甲弯曲的声音所打断。

但在进一步的训斥飞来之前，现任骑士长法娜提欧就从旁插话进来道。

「稍微冷静一点，小涅基。」

「我才不是涅基！是涅尔基乌斯！」

虽然如此不服地反驳，还是坦率地重新坐下的人，名为涅尔基乌斯·Synthesis·Sixteen。是守护了公理教会有一百年以上的元老级上位整合骑士。

按照人界的命名方式来看，涅尔基乌斯这个名字表达了对高洁、勇敢与聪睿的追求。但是自从萝涅听说了他神器的名字《萌岚枪》的由来之后，从这个名字里还感受到了别的含义。（译注：大家叫涅尔基乌斯为涅基，而涅基原文ネギ，在日语里有葱的意思，所以才有特别含义以及下面的神器来源介绍）

威斯达尔斯西帝国的的边境有一个村庄，自古以来就以生产一种名叫利可葱的蔬菜而闻名。其似乎具有普通的葱两倍长，三倍粗、四倍美味————这样的宣传语，总而言之，很久以前有一个农夫，在田地的角落发现了一棵长得格外高的利可葱。

农夫相当高兴，为了让它长得更高而每天精心照料。葱不断成长，很快就超过了一Mel，甚至两Mel。

这棵怪葱的传闻扩散开来，从附近的村庄和城市慕名前来一探究竟的游客越来越多。农夫利欲熏心，决定不收获这妖怪葱，而是以对其参拜能有好运为由，对每个前来参观的游客收取一点小钱。在这期间，葱也持续成长至三、四Mel高。其粗壮程度也达到足足五十Cen。本应是白色的根部开始闪烁银色的金属光泽，绿色叶子的色泽也日渐鲜艳。

几个月过去，农夫察觉到了自家农田的异常。新撒下去的利可葱幼苗，完全无法成长起来。同样生育不良的还有附近属于他人的田地，于是村庄的居民开始把异常原因归咎于农民悉心照料的妖怪大葱上面。

最终村长决定，农民必须处理掉这奇怪的大葱，这时葱已经成长到七Mel高了。最开始农夫用牛去拉却毫无动静，于是又用斧头去砍，但是刃部根本无法砍进基干。就在方法尽失打算从它的根部开始挖掘的时候，天上突然风起云涌，猛烈的暴风雨袭击了村子。

暴雨肆虐了一整天，终于停息的时候，整个葱田已经化为了泥沼，而立在那田地中的妖怪大葱却依然生机勃勃————

涅尔基乌斯的萌岚枪，就是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用那棵葱转换而成的。优先度已经到达了神器的领域，而且还附带有相当具有个性的特殊效果，能够自己立在地上，无论如何倾斜都不会倒下。

持有者是拥有如其神器一样耿直单纯，为了公理教会尽职多年的高洁骑士，这点毫无疑问，但是萝涅对他的印象还是不太好。究其原因，则是因为对于打倒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并失去心智的桐人，涅尔基乌斯是比任何人都更强调给予其处刑的人。

据说是上一代骑士长贝尔库利对强硬派进行说服才避免了即时处刑，但是骑士爱丽丝却必须带桐人离开圣托利亚。而且以涅尔基乌斯为首的一派没有参加异界战争，而是要留在在大教堂和终焉山脉进行防御，在那种意义上来讲也到底还是会有精神上的距离感。

不知是否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涅尔基乌斯拿起圆桌上备好的装有茶水的杯子，将内容物一口饮干。稍微缓和的气氛中再次响起新的声线————这次是相当悠闲的声音。

「嘛这就是那个啊，因为桐人老师太过于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做，他觉得像是自己不被信任一样所以有些寂寞呢，对吧涅基？」

涅尔基乌斯闻言，拿着空空如也的杯子狠狠瞪了右侧一眼。

「谁说过什么寂寞了！」

发出了这样的低吼。至于没有对《涅基》这个奇妙的昵称发出意见，与其说是已经接受，不如说是放弃了纠正比较恰当。

发言的人是和涅尔基乌斯同样年龄————至少外貌看起来是这样————的青年骑士。身高比涅尔基乌斯要高一点，且更为健壮。一头被修剪成二三Cen长的短发，铠甲的颜色紫中发青。武器是正统的长剑，当然不是立在地板上而是好好地系在左腰。

其名为恩德齐亚·Synthesis·Eighteen。虽然同样是元老级别的上位骑士，他也没有参加异界战争。和涅尔基乌斯一样近几个月都没有看到人影的原因是和涅尔基乌斯一起去南帝国出差了。目的似乎是去调查一直被掩埋的贯穿尽头山脉是通道能否再次通行。

接过恩德齐亚的话头，会场里看起来只有雷恩利比他年幼的桐人一边搅动着黑色的头发一边说道。

「唔嗯……涅尔基乌斯先生和恩德齐亚先生所说的事情虽然我也明白，但果然我不是那种能只在塔中发号施令的性格啊。再说了，我也不是说打算要什么都一个人做，实际上也拜托了你们两人一起去执行南帝国的重要工作啊……」

「那里！就是那里啊！」

对于突然大叫的恩德齐亚，桐人吓得抻直了上半身。

「那、那里是指哪里？」

「对于我们的称呼，不用加上先生两字也可以啊。如果喊我恩齐，管涅尔基乌斯叫涅基的话，距离也就会一下子缩短……」

「住嘴！你自己随意也就算了，别把我搭进去！」

看着涅尔基乌斯似乎是相当认真地焦急起来，萝涅和一旁的缇卓也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虽然马上摆出有些难堪的表情，不过就算是整合骑士，应该也听不见回廊上的窃窃私语吧。

「……似乎不是坏人呢……大概。」

对缇卓小声的自言自语，萝涅也微微颔首。

「之前法娜提欧大人也说过。我们之所以能从心底认为桐人是值得信任的，那是因为与他全力战斗过一次。我觉得大概迪索鲁巴特大人……和爱丽丝大人也是这样想的。而恩德齐亚大人和涅尔基乌斯大人，在桐人前辈和优吉欧前辈闯入大教堂的时候，似乎还在终焉山脉执行警备任务……」

「是这样啊……但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恩德齐亚大人要管前辈叫《桐人老师》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

就在两人同时歪起头的时候，迪索鲁巴特相当有气势地双手击掌，让话题回到正轨。

---

「你们和代表剑士殿下之间的和睦关系，等到会议结束之后再随你们喜欢去加深吧。现在要紧的是对紧急事件的商讨。」

涅尔基乌斯闻言点点头坐正，恩德齐亚则举起双手表示了解。

「那么……仅从代表剑士的话来看，可以确认确实存在想让人界和暗黑界再次开战的势力。如果那黑衣男子的企图达成，代表剑士殿下真的在奥布西蒂亚被公开处刑的话，好不容易步入正轨的交流事业也绝对会被中止……就算由此直接进入同过去一样的战争状态也绝不奇怪。」

听了迪索鲁巴特的话，最年轻的骑士雷恩利·Synthesis·Twenty-seven表示同意。

「自从爵士制度被改革，私人领地的民众也全部得以解放，桐人先生在央都现在可是变得非常有人气呢……原本凭借光是打倒皇帝贝库塔的英雄身份这点就过犹而不及了，现在还彰显出此等政治手腕，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桐人闻言，和萝涅预想中一样尴尬地耸了耸肩。

「不不，真正实施制度改革的是公理教会的各位局长，而且也多亏了索尔缇……赛璐璐特将军和利班廷指导员等人以及上级贵族的各位的配合啊。就算不是我提出来，私人领地解放也是早晚的事……而且……」

稍微沉淀了一下话语，桐人以平静的声音继续说道。

「……央都的、不，人界的人们还不知道是我杀了最高祭司和元老长。对人界统一议会的支持，归根结底和对公理教会的信仰是一样的……市民们现在也还相信着最高祭司只是在大教堂最上层进入了不知是第几次的休眠状态。如果公布了这是谎言，真相是她已被我斩杀的这件事，我的人气肯定会瞬间就无影无踪了。」

对于桐人的话，涅尔基乌斯再次露出严峻的表情。

当然这是后来才听说的事情，据说在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死后，骑士长贝尔库利就召集了当时逗留中央大教堂的所有整合骑士在这灵光大回廊集合，讲明了由骑士爱丽丝传达的公理教会的大部分秘密。

最高祭司为了应对和即将到来的与暗黑界的战争，打算制造用无数的剑作为骨骼组合而成的巨大怪物，而作为素材，半数生活在人界的人类都将被转化。

并且，对整合骑士团下达众多命令的上位机关元老院，实际上是由元老长丘德尔金一人组成的组织。那些连前兆都没有就凭空消失的骑士，实际上是被元老长用神圣术《Deep Freeze》强制长时间休眠了————

涅尔基乌斯等强硬派因为亲眼看到了在元老院浸入在冰水中的七位整合骑士，才不情不愿撤回了对桐人的处决。因为至今还没有完全解析完Deep Freeze的术式，所以他们现在还在大教堂上部沉睡着。

然后还有一件事。同样将桐人视为叛逆者的最新也是最后的整合骑士艾尔德利耶·Synthesis·Thirty-one在参加异界战争时，于东大门防御战丢失了性命。这也多少影响了涅尔基乌斯等人顽固的态度吧……在修行的间隙，迪索鲁巴特是这么说的。

萝涅与缇卓和骑士艾尔德利耶在东大门的驻扎地时顶多有过几次碰面，并没有过与其交谈的机会。但那拥有飘扬着的淡紫色卷发，踏着飒爽步伐的美貌骑士，和那不知为何带着点忧伤的表情依然鲜明地存留在记忆里。

骑士长贝尔库利虽然说明了大部分被最高祭司隐瞒的事情，但是只有一件是没有说的————或者说是说不出口的事情。

那正是整合骑士最大的秘密，《整合之秘仪》。

有着惊人力量的整合骑士乃是最高祭司通过祈祷从神界召唤到人界，因为使命殉职而亡之后就会被再次召回神界……这样的事情，相信真有其事的其实只有整合骑士们自己而已。

事实则是，展示出拥有足以在四帝国统一武术大会获得优胜的剑术，抑或是足以违抗禁忌目录的精神力的人会被带到大教堂，封印迄今为止的记忆，然后植入从神界而来的虚假记忆成为整合骑士。

这样不靠谱的编造之所以一直持续了数百年，是因为整合骑士基本上是不会和一般民众有接触机会的。就算发生交谈也只有对触犯法律的人进行制裁的时候，而那样的事几十年都不会发生一件。

就结果而言，整合骑士的家人都相信儿女得到了人界最高的荣誉，骑士本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起自己的家人，如此的悲剧被数十次重演。

但是那种状况也逐渐开始改变了。自从异界战争和四帝国大乱以来，一部分整合骑士被派去对人界守备军的卫士进行指导，一直那样下去成为闲谈话题的话，骑士各自的出身也很快就会成为话题吧。在不久的将来，整合骑士也是人类、神界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事被不得不向所有骑士宣告的时刻也会到来……一脸复杂的桐人如是说。

是的————即使是现在，桐人也背负着太多的难题了。

如果我不是见习骑士，而是有权坐在那个圆桌上的正式骑士，就算对方是比自己年长几百岁的元老骑士也绝不会让他口出狂言的……萝涅这样想着，竖起耳朵继续旁听会议。

对于桐人那句我斩杀了最高祭司的危险发言，法娜提欧和迪索鲁巴特似乎并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最初打破沉重静寂的是骑士涅尔基乌斯，那声音也出乎意料地冷静。

「……对于代表剑士过去所作所为的议论，我认为不应该在这里翻旧账。因为我深思熟虑后也赞同和暗黑界构筑和平才是最好的道路。」

对同伴的发言，恩德齐亚也追随其后。

「我对那一点也没有异议。说到底，就算将禁忌目录翻到底……也没有记载过不可以和最高祭司战斗这句话呢。」

对于这等言论，最古老的两个骑士发出无奈的叹息。

也许确实没有那样的条款，但原本禁忌目录的第一条第一节第一项就记载着任何人不得反抗公理教会这一条。逃脱地牢，打倒数位整合骑士，爬上大教堂和元老长与最高祭司发生战斗已经是明确的对教会的反叛行为了……萝涅也是这么想的。就算成为了见习骑士，从禁忌目录和帝国基本法必须遵守中解放出来的现在，萝涅也完全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到一样的事情。

然而另一方面，当时桐人和优吉欧也得到了过去与最高祭司作为同样存在的另一位最高祭司Cardinal的协助。救助了与桐人战斗而受到濒死重伤的法娜提欧的人也是Cardinal，但是她也在与Administrator的战斗中失去了性命。

这样一来，禁忌目录中所描述的《公理教会》又到底具体指的是什么……会变成这种解释法律本质的问题。要是在以前，对禁忌目录的条款抱有疑问时，只要等待最高祭司和元老长的裁决就好，但如今两人都已经不在了。即使是整合骑士，也没有被给予对禁忌目录进行主管判断解释的权利。

因此正如桐人所说，人界统一会议代表剑士的头衔，在人界————以及在公理教会内部，也决不会像磐石那样牢固。

「————对于黑袍男子的调查，也只能交给伊修凯恩和谢塔了呢。」

在桌上交叠双手手指，法娜提欧说道。

「那个人是出身于暗杀公会也好，暗黑术师公会也罢，我们都无法出手。又不能往奥布西蒂亚派遣密探……」

「我也觉得还是不要那么做比较好，被敌方抓住反过来利用就更糟糕了。如果要谁去的话……」

那就我亲自去，这样的台词大概是全桌的人都预感到了吧，众人同时无语地摇头。

「……哎呀，呃、还是放弃这个想法吧，嗯。说起来，关于亚杰恩先生的被杀事件还在等暗黑界那边出报告。所以被逗留在圣托利亚的山岳哥布林奥罗伊也暂时不能被释放啊……」

桐人带着愁容这么说道，这时坐在他旁边的副代表剑士亚丝娜才开口。一直沉默的理由，大概是因为之前在尽力控制自己不对涅尔基乌斯等人的喋喋不休口出暴言吧。

「对奥罗伊先生目前在进行最大限度的款待，每天也会带着他去圣托利亚的名胜周游，似乎对于现在的软禁状态并没有发出不满。但是，似乎是有一点想家（homesick）……不对，呃……」

亚丝娜悄悄瞟了一眼桐人，但是他对于亚丝娜口中的神圣语似乎也没能马上翻译成合适的人界语言。

「……那个，就是在旅行途中陷入对于家和家人的怀念状态，在这里应该怎么说呢？」

被亚丝娜问及的骑士，局长等人整齐地歪起了头。

「唔呣……虽然能够理解那种感觉，但是我等没有家人，所谓家也只有这个大教堂……所以到需要用语言表达出来的时候还是有点困难……」

听着迪索鲁巴特的低语，萝涅和缇卓相互对视。虽然不是旅行的时候，但是在修剑学院的时候偶尔也会有那种感觉，那种心情的称呼也是知道的。被缇卓戳了一下侧腹，萝涅没有办法，只好从回廊探出身体喊道。

「那个，我觉得是叫做《怀乡症》！」

会场里的全员抬头看向萝涅，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纷纷点头。萝涅赶紧收回了脸，在缇卓怀里的小贝尔，因为萝涅的大音量被吓到而动了下身子。但是在缇卓稍微增强了摇晃力度之后，又再一次呼呼睡去了。

「怀乡症啊，谢谢啦萝涅。」

朝回廊上的萝涅挥了挥纤细的手，亚丝娜继续说道。

「那个，奥罗伊先生有那个怀乡症的前兆，想必再过两、三天就会要求想要回去了吧。我认为事件还是在那之前解决比较好……」

「再怎么说三天也太难了。从奥布西蒂亚骑马传令，就算再快也至少需要十天的时间啊。」

对于法娜提欧的这番话，桐人补充道。

「而且调查应该还会延续（plus）……持续几天。果然光等待谢塔的报告还是不够，这边也应该把能调查的都调查一次……」

「就算这么说，作为凶器杀害亚杰恩老人的短剑已经消失了吧？没有目击证人，死者被害的理由也不知道，这样根本就无计可施啊。」

恩德齐亚用一派轻松的语气道出了所有重点，所有人一齐再次陷入了沉默。

数秒之后举起手的，是和亚丝娜同样一直沉默的一个人。

那是一名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袍，茶色头发被编成一条麻花辫的女性。其名为阿尤哈·弗利亚，是年纪轻轻就被选拔为公理教会神圣术师团长的才女。

神圣术师团曾被称作修道士团，负责统辖全人界的教会组织。所有街市和村庄的中心都必然有一个教会，有在神圣语中被称作《Brother》或《Sister》的术师长期驻扎。然而正是通过监督根据地域情况和镇长、村长有着同等以上发言权的他们，隐匿的权力才得以延续至今。

虽然据说统帅着修道士团的四个上级祭司，某种意义上渴求着更甚于上级贵族势力的权力，但被骑士长请求参加东大门防御战的时候，四个人全都表示拒绝。结果参加人界守备军的三百名修道士大部分都是下位和中位术师，擅长使用攻击术的上位神圣术师也只有仅仅百名。祭司等级的人几乎全员都没有从大教堂出来的打算。

异界战争结束，人界统一会议成立后不久，四个上级祭司被发现在个人房间藏匿财宝，被从中央大教堂流放。修道士团也以神圣术师团的名义重组，被选为初代团长的，便是五等爵士家出身的阿尤哈·弗利亚。

阿尤哈不仅参与了东大门防御战，还加入了人界守备军的诱饵部队，贯彻作为修道士部队的总指挥身份战斗到最后。在同一部队的萝涅也深刻地记得那个白袍已经被负伤者的血染红，仍在拼命咏唱治疗术的身影。尽管术力本身远不如上位整合骑士，但关于术式和媒介的知识却出类拔萃，最重要的是她比任何人都更认真温柔。

萝涅也一直觉得如果神圣术是由阿尤哈来教就好了……可惜的是两个人的教师是阿尤哈的妹妹，也是新设立的大图书馆管理员索涅斯·弗利亚这位神圣术师，而她相当严格。就算是副代表剑士在上索涅斯的课时，平时像大树一样坚定的亚丝娜也会时常抱怨，其严厉程度可见一斑。

虽然索涅斯也有参加这个会议的资格，但是没有特别严重的事情她是不会从大图书馆出来的。如果不尽快分析上一代图书管理员编入房间的术式，不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她是这么说的，但萝涅并没有太明白那话的意思。

举起手的阿尤哈被法娜提欧催促继续后，以沉稳祥和的声线说道。

「关于那件事，神圣术师团或许可以帮一点忙。」

「哎呀……此话怎讲？」

「很早之前，我们就开始对以检索出禁忌目录违反者为目的做出的《自动化元老院机关》的拘束术式进行解析至今……看来那些可怜的元老们，似乎不止能立刻找到违反禁忌目录的人，还能对过去进行某种程度上的监视。」

「对过去……？」

不止如此嘀咕着的法娜提欧，所有人都歪起了头。

在那之中，桐人刷地探出身体，快速问道。

「等、等一下，那不就是……服务器日志……呃不是，是能对过去发生的事情用影像进行再播放吗？怎么可能……不对、但是，虽然不是不可能，但假设系统马上就能检索出违反禁忌目录的行为，就算在那个时间点打开窗口，违反行为本身也已经被完成了啊。也就是如果不确认过去的话，实际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无法确认。————那个术式，大概能够追溯到已经过去的几天前？」

「就现状而言要以天作为单位进行追溯是非常困难的，代表剑士大人。我尝试过使用这个术式，但是负荷过重，光是追溯三十分钟就已经到达极限了。虽然说如果在事件发生之后立刻就用窥探过去之术就行，但关于发现这个的文献也是昨天的事情……」

阿尤哈带着悔恨的语气这样回答道，桐人也露出难过的深情抱着胳膊。

代替专心致志考虑着什么的代表剑士，副代表剑士开口问道。

「阿尤哈小姐，你刚刚说的『术式负荷过重』具体是什么感觉？」

「嗯，光是用语言正确描述可能比较困难……是感觉头脑中流过相当大量的声音和光，那种情况下再想集中去看目标场景就很困难了。而且使用一次窥探过去之术就会消耗到极限，虽然我觉得应该可以重新组成更有效率的术式，但是那也似乎要花费上不少的时间。」

「这样……谢谢你了，阿尤哈小姐。」

对于亚丝娜的感谢，术师团团长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与整合骑士不同，神圣术师的天命没有被冻结。所以从阿尤哈的相貌来看————恐怕已经有二十二、三岁左右了。但在露出个别表情的时候，氛围感觉比身为妹妹的索涅丝更为年轻。

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阿尤哈小姐的表情更丰富吧……就在萝涅这么考虑着的时候，代表剑士的声音再次响起。

「————弗利亚师团长，虽然窥探过去之术的解析还得继续拜托您，但是请千万不要勉强。对于奥罗伊先生的关照（care），我希望把逗留在南圣托利亚的同行者也叫到大教堂来。我会去和料理长商量一下，让饭菜的味道尽量也尽量接近他们的故乡。」

对于桐人和亚丝娜说话时不时会混入的听不习惯的神圣语，会议的参与者包括萝涅和缇卓都已经稍微能够明白其意思了。所谓《Care》，包含有在意、担心、照顾的意思。仅仅靠两个字（译注：片假名写作ケア）就能表达出来，的确是非常方便。

「那样的工作，由我来做也可以……」

担任大教堂资料管理局的局长，带着四角眼镜的四十多岁的男子插嘴说道。对此桐人马上摇摇头。

「不，因为我曾在当地被款待过几次啊……从零开始调查想必也相当花费时间吧。」

这番言论一出来，没有出过人界的局长也不得不退让。

山岳哥布林的饮食，主要是生长在贫瘠山地的干巴巴的麦子和从荒野采集的果实和野菜为主，山中的岩鼠和偶尔在河流中能钓到的铠鳟已经算是盛宴了。要在大教堂再现相似的感觉想必会十分困难，但是也只能相信厨师长的手艺了。

从桐人的话来看，关于这个事件的话题是暂时结束了。阿尤哈再次举起手。

「接下来是关于神圣术师团的人手补充报告。」

「选考终于结束了吗，真是辛苦了……请继续吧。」

在法娜提欧表示慰问的同时，师团长将一卷白亚麻纸取出来。

「————现在神圣术师团全员人数包含见习一共三百五十二名，与异界战争前五百人的规模相比较还是人员不足。为了早日实现进行中的《治疗院扩展计划》，紧急增加人员是一大要事。暂且在二月招募了见习术师三十人……」

「请等一下。」

插话的是在桌子上大口吃着茶点的恩德齐亚。今天的茶点是亚丝娜副代表在厨房亲手制作的，名叫《马卡龙》的异界烘焙点心————知道这事是因为萝涅和缇卓也帮了忙，看起来恩德齐亚对其相当中意。

将咬了一半的加入了急速桃果汁（译注：作者编的原创水果，只能这么翻了）的浅桃色马卡龙整个放入嘴里，短发的骑士继续说道。

「我对见习术师的增加没有意见，但是初来乍到的新手要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至少也要几年吧？这样的话，还不如把那些从大教堂赶出去的人叫回来比较好吧？那些家伙差不多现在也该冷静下来了。」

对于恩德齐亚的提问，圆桌上的每一个人，包括萝涅和缇卓都面面相觑。

的确，因为四个上级祭司被流放，近百名追随他们的人也从大教堂离开了。其中大部分人都拒绝了参加人界守备军，所以萝涅心里也暗自想着「随他们便就好了」，但是暂且不论人格光看技术，他们是人界顶尖的术师这点毫无疑问。要是这些离开的近百人能够回来，神圣术师团人手不足的问题一下就解决了……大概————

「呜~~~~嗯……」

发出长音，桐人向坐在圆桌一角的人望去。不，圆桌是圆形的所以理论上不存在角落，但是那个人坐的地方阴气森然，无论如何都给人一种角落的感觉。

「夏欧小姐，术师们从公理教会离开后在做什么，你知道吗?」

代表剑士所寻求意见的人，是有着朴素茶发，身着灰色衣服的娇小女性。名叫夏欧·施卡斯，是大教堂情报局的局长。

情报局是人界统一会议成立之后的新设立的部门，代替过去元老院的职务一手接管了情报收集的主要任务。就算这么说，目前人员也还是很少，而且局长夏欧·施卡斯的出身，萝涅也完全不清楚。

将浓茶色的头发修剪到作为女性的最低限度的夏欧，看起来像是在悄声嗫嚅……但是她奇妙的声音就连回廊上的萝涅和缇卓都可以清楚听到。

「虽然不是说能追查到全部术师的踪迹，但是大部分人都在各个支部教会寻求工作。除此之外，还有成为大街区学院的老师的成员，极少数得到有钱人的资助，开办了自己的祷告所之类……的说。」

从毫无抑扬的说话方式里，完全感受不到如骑士们的迫力，但少女骑士莉涅尔和菲杰尔似乎就是遵循夏欧局长的指示到处转悠的。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命令系统，萝涅完全无法理解。

「嗯……？感觉意外地重新认真找工作了啊……」

对于桐人的话，夏欧轻轻歪头。

「但是，从大教堂离开的术师能够把握的也只有七成，另外三成如今在做什么以目前的调查状况是无法追踪的……的说。」

「这样啊……谢了，情报局的增员到时候也会考虑的。关于恩德齐亚的想法（idea），我认为现在我们这边去接触还是为时尚早。和他们之间大概还有隔阂……但是，那些在支部教会和学校工作的术师，说不定会为治疗院扩展计划提供帮助，就做下调查吧。————阿尤哈小姐，打断你不好意思，请继续。」

「那……那么接下来」

赶紧咽下在夏欧发言时吃的马卡龙，阿尤哈喝了一口茶，目光重新落到白亚麻纸上。

「嗯，这个月月底预计进入塔中的见习术师共有三十人，其中从圣托利亚市来的有二十九人，市外来的有一人。现在宣读名单……」

轻咳一声，阿尤哈开始用优美的声音念起了穿过新生大教堂之门的年轻人的名字。

最高祭司支配的时代，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希望自己能成为白垩之塔住民的人，只能在经过多个武术大会筛选后最终在四帝国统一大会获胜。而纵然抓住了这份荣誉，记忆也会被《整合之秘仪》消除掉。

那么说起骑士以外的修道士，修女还有祭司又是哪里来的，他们其中大部分是在教会诞生养育的孩子。而且并非是父母在恋爱之后，诞生出婴儿……这样的形式，而是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根据修道士的性格才能进行筛选，对选出的男女命令其进行生育。

也就是说，大部分在大教堂被生下抚养成人的修道士们居然能在塔外工作，在这一点上萝涅对这些术师产生了奇妙的敬佩感。不过和整合骑士不同，修道士以前就会因为监督支部教会或采购而出门，认识一般民众生活的机会还是有的。

但是因为如今最高祭司死后就没有再命令男女必须生孩子，要是现在大教堂不满十二岁的孩子全部成为见习术师，术师团的人数就不会再增加了。而且，被给予自由选择天职权利的孩子们，会不会全员选择这条道路也不得而知。

因此，从外部对术师团进行补充是必须的。Administrator时代也会从外部破例招募有突出才能的————虽然实际上似乎是强制的————成为神圣术师的阿尤哈之所以成为新神圣术师团长，是不是也和那样的事有关呢……

这么想着，萝涅大致听着陆续宣布的姓名。

「……以上，说从西圣托利亚来的六名。接着是从被圣托利亚选出的五名采用者，北圣托利亚支教会见习神父，伊哈鲁·塔里库，十三岁……同样，见习神父马西欧姆·多鲁泽夫，十四岁……见习修女，玲诺·希姆基十三岁，见习修女……」

「果然大部分都是教会的孩子啊。」

缇卓小声说道，萝涅刚要回答「是啊」，但是听到北圣托利亚第五个人的名字的瞬间，就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接着是，北圣托利亚修剑士学院上级修剑士，芙蕾妮卡·谢斯基，十七岁。」

「诶……诶诶诶诶诶诶————————————————————？！」

两人同时尖叫的瞬间，缇卓怀里的小贝尔也啪地睁开眼睛，蓝色的瞳孔中徘徊着大滴泪珠，像是堤坝倾斜一样开始放声大哭。

两个人先是向会场鞠躬道歉，然后拼命不停地哄着小贝尔，接着相互交换视线。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露出笑容。虽然现在想和缇卓谈论各种各样的事情，但是在会议结束之前只能不得不先忍耐下来。

被两人的叫声中断报告的阿尤哈师团长轻咳了一下，继续读了起来。

「呃，以上是从北圣托利亚市区来的五人。然后最后一人是从市区外来的……诺兰高尔斯北帝国边境，露莉德村支部教会见习修女，赛尔卡·青贝尔克，十五岁。」

「诶、诶诶诶诶诶诶————————————————？！」

发出惊叫的，既不是萝涅也不是缇卓。

而是坐在圆桌上座，至今带着忍耐些许睡意的表情听着报告的代表剑士。

2

「哈啊……那个反应真是太糟糕了……」

看着两手抱头发出深深叹息的桐人，萝涅、缇卓和亚丝娜同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漫长的会议结束后，将小贝尔切还给法娜提欧的萝涅两人为了吃午饭而朝着十层的大食堂走去，而就在马上走下台阶时被亚丝娜叫住了。 一起去如何？ 被如此邀请后当然不存在拒绝的理由的两人，马上就答应了对方的请求。被副代表剑士带去的地方，是位于中央大教堂九十五层的《晓星望楼》。

这是除了在四个角伫立的柱子，地板上大部分铺满了美丽花草和清澈水道的庭院。实际上这里也是如今大教堂的最上层了。通往九十六层的楼梯被亚丝娜用神力以无法破坏的门封印着，不仅是整合骑士，就连代表剑士也无法通过。

庭院的一角摆设有白色的桌子，比三人要晚上几分钟出现的桐人将腰靠在椅子上，正发出难堪的呻吟。所谓「那个反应」则当然是指听到赛尔卡·青贝尔克这个名字时突然大叫的事情。

萝涅和缇卓也在听到芙蕾妮卡的名字时同时叫了起来。因为和她在修剑学院的初等练士宿舍是室友的关系，所以两人的吃惊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桐人的那个场合多少有些……不，是相当复杂。

桐人和优吉欧是从北境之地的露莉德村开始旅行，克服重重试炼才成为修剑学院学生的这些事情，萝涅她们作为近侍时就听说过了。但是在大教堂，这些逸事还没有被完全公开。

究其原因，是因为桐人他们来大教堂的目的是要把出身同为露莉德村，现在已经成为传说一般存在的黄金整合骑士爱丽丝·Synthesis·Thirty从公理教会救回。

整合骑士是从天界被召唤的神之使者，对于最高祭司的这个谎言，至今还有很多骑士深信不疑。因此与《整合骑士出身地》相关的情报只能严格隐瞒起来。更何况，把违反禁忌目录的幼年爱丽丝从露莉德带来的人就是现今在人界统一会议担任要职的迪索鲁巴特·Synthesis·Seven，并且他对于那些记忆完全没有印象。迪索鲁巴特自己虽然能隐约意识到《整合之秘仪》的真相，但或许是顾虑到尚且年轻的骑士们，才故意从不提及。

上午的会议时，桐人为自己被赛尔卡·青贝尔克这个名字吓到这件事情找的理由是「因为和过去认识的人名字很像」，但这样的理由实在过于贫弱，法娜提欧等人也似乎并没有轻易接受。

对于依然在桌上抱着头的桐人，亚丝娜收起笑容安慰道。

「嘛，已经做出的事请的确覆水难收了哟，桐人君。反正赛尔卡到大教堂的时候，你们认识这件事大家早晚都会知道的。」

「虽然是那样啦……在大家提出疑问之前，本来想着至少也要尽可能做好充足的准备之类的……」

「就算说要准备，也只能做到和赛尔卡统一口径吧？我觉得那也有点……」

「唔嗯，也是……」

面对就算认同但也并没有打算抬起头的桐人，缇卓看起来有些踌躇地说道。

「那个……桐人前辈。」

「嗯？怎么了，缇卓？」

代表剑士终于直起身体，看向缇卓。红发的好友再次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接着说出了连萝涅都震惊的话。

「我觉得还是把真相说明白比较好……告诉整合骑士的各位，他们和别人一样都是出生在人界的。」

「等，等一下缇卓……」

萝涅慌忙试图打断好友的发言。《整合之秘仪》对于如今的整合骑士团乃至整个人界统一会议都是最大的秘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应该由区区一个见习骑士出言不逊。

但是桐人只是微笑着摆摆手制止了萝涅，然后重新看向缇卓。

「嗯，我也是基本赞成的。从天界召唤而来…………这样的说法，如今对很多方面来看都已经漏洞百出了。元老骑士里有法娜提欧和迪索鲁巴特，大概谢塔也多少注意到了事情的真相。总有一天……不，可以的话我希望尽早对所有骑士说出实情…………只是……」

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桐人露出有些担心萝涅等人的神情。

「……对不起，虽然这可能会让你们想起不太好的事情……你们两人都记得吧？莱依奥斯·安提诺斯的最后……」

听到这个名字，坐在一起的萝涅和缇卓同时僵住了。

怎么可能忘记呢。莱依奥斯·安提诺斯，是两人作为桐人和优吉欧的近侍侍卫时的上级修剑士主席。相当过分地对待自己的近侍芙蕾妮卡，对于那件事前去进行抗议的萝涅和缇卓也被他以高级贵族所赋予的《贵族裁决权》为盾所拘束，差点被沾污。

虽然桐人和优吉欧在千钧一发时刻闯进屋子将二人救下，但是被桐人一下斩落了双手的莱依奥斯，以现在也能回想起来让人发寒的异样死法迎来了终结。

并不是由于大量出血而导致的天命全损。在那之前他就发出了非人一般的怪异悲鸣，就像是灵魂自身被消灭了一样倒在地板上……死去了。于那之后的异界战争，萝涅等人也目睹过无数的人类、亚人丧命，但是那样奇特的死法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两人不禁瑟瑟发抖，坐在对面的桐人和亚丝娜几乎同时探出身子，将萝涅和缇卓的手拉倒桌子正中用自己的手紧紧包住。从Real World来到这个世界的两人的手，比任何人的都更加温暖，让肆虐在萝涅心中的寒气瞬间溶化。

以点头代替感谢的话语，两人也露出微笑点头回应，坐回椅子上。萝涅再一次深呼吸，重新问道。

「安提诺斯上级修剑士的死因和整合之秘仪，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桐人立刻摇摇头。

「不，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生活在Under World的人们如果超出了精神的极限负荷，谁都有可能变成莱依奥斯那样的。」

「啊……」

对于目瞪口呆的萝涅和缇卓，桐人再一次迅速地摇头。

「不用害怕，萝涅你们是没问题的。那个现象只会在被相当僵硬的价值观束缚的人身上出现。」

「僵硬的……价值观？」

「是的。那个时候，莱依奥斯正在将自己的性命和禁忌目录放在天平上衡量。对于自尊心像石头一样沉重的莱依奥斯，自己的性命无论如何都是最重要的。但是同时禁忌目录也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触犯的绝对法则。是为了活下来而违反禁忌目录，还是为了禁忌目录而舍弃自己的性命……是在这两者之间的选择，让莱依奥斯的心崩溃了。」

桐人闭上嘴，应该已经听过此事的亚丝娜脸上还是露出了像是恐惧和愤怒混在一起的神情。轻轻触碰亚丝娜放在桌上的手，桐人继续说道。

「以及，这是从法娜提欧小姐那里听到的，东大门防御战的时候，巨人族的前代首领失去理智暴走的时候，也发出了像莱依奥斯一样的怪异尖叫。巨人族们似乎一直坚信自己是所有种族中最强的，以此来让自我定位稳定……我认为对于那种固有观念的破坏，会引发暴走。问题是……恐怕一部分整合骑士，对于自己是从天界召唤而来的深信不疑这件事，或许同样成为了一个重要的精神庇护所。」

平日目睹了整合骑士的强大与高傲的萝涅，也对桐人的担忧感到些许踌躇。

理所当然，与《整合之秘仪》有关的事情全是虚假的——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把所有整合骑士全部欺骗了的事实，无疑会给予他们最大级别的冲击。

但是，如果是不论何时心都不会动摇，不惧怕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的骑士们，就算是这样的事情也应该能够接受。应该不会变的和莱依奥斯·安提诺斯一样，精神崩坏的。

还是说，这只是一厢情愿吗？与作为见习骑士的萝涅进行日常的交流和剑术的指导，让萝涅长久以来打心底献出敬佩之意的整合骑士们，希望他们是不会被任何事情伤到的绝对存在——难道是这样的个人感情，让自己的想法被左右了吗……？

不知不觉低下头的萝涅耳边，响起了亚丝娜有些疑惑的声音。

「呐，桐人君。我觉得稍微有些难以理解……所谓的禁忌目录，是人界的人类绝对不能打破的东西对吧？只要把那个打破，就会到达精神崩溃的程度的。」

「啊……算是吧。在普通的精神崩溃开始之前，《右眼的封印》就会发动，也无法继续进行叛逆的思考了……莱依奥斯那时候封印之所以没有发动，大概是因为并不是以强烈的信念在违抗禁忌目录，而是因为在必须同时守护禁忌目录和自己的性命的情况下，思想陷入了矛盾的循环（loop）。」

「前辈，《Loop》是什么意思？」

对于突然插嘴的缇卓，桐人尽管有些难为情但还是解释道。

「虽然我也打算注意一下的，但是似乎是不自觉就开始说英…………不对，神圣语了。《Loop》就是就是指圆环一样的东西，通过这种形状产生的联想，也可以理解为《永无止境》和《重复》的意思……这么解释可以吗？」

桐人将视线投向亚丝娜，后者微笑着颔首。

「我想差不多这样就可以了喔。另外好像也有《缠绕》和《捆绑》的意思。」

「原来如此。非常感谢！」

缇卓一边道谢，一边从制服的开口——神圣语似乎叫做《口袋》（poket）——那里，取出了将白麻纸的四角用绳子拴好而做成的小笔记本和铜笔。快速翻阅着已经记有密密麻麻的小文字的纸片到空白的一页，在那里写上了《Loop》的含义。

「等……等一下缇卓，这个是什么啊？」

「嘿嘿，这是用管理部那里纸张的边角料做成的。像这样记下来的话，好不容易学习到的神圣语就不会忘记了。」

「到，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应该比自己更讨厌学习的提卓也意外地下功夫在努力，让萝涅感到有点慌乱。戳了一下挚友的腹部，小声说道。

「之后也要教给我制作的方法啊。」

「呼呼呼，我偶尔也想吃跳鹿亭的蜂蜜派呢。」

「我知道了啊，真是的……」

微笑着注视着二人交谈的桐人，一边将背靠到椅背上说道。

「雪白麻的增产模式也得快点完成了。那时的收获量应该有现在的三……不，应该有五倍才够啊。」

「就算有十倍也完全不够啦。」

亚丝娜插话道。

「理想来说应该让全人界……不，全Under World的孩子都可以自由使用笔记本和铜笔啊。」

「要是真能那样就好了呀……」

不知道什么时候感受到学习乐趣的缇卓凝视着自己的小笔记本说道。

「因为羊皮纸相当昂贵，所以像我和萝涅这样下等贵族家的孩子只能用青莲叶的墨汁来书写，这样洗过几次之后就可以再利用了。用白绳草制作的常用纸虽然非常便宜，不过一周之后天命用尽就会变得破破烂烂了……如果能自由使用这种白麻纸的话，我想无论怎样的孩子都能够喜欢上学习吧。」

「就是那样，而且要是也能够做成很多教科书就好了……」

对于亚丝娜的话，萝涅深深地点头。

为了寻找兼具羊皮纸耐久度和白绳草廉价的材料，桐人有一段时间在人界内四处奔波过。终于找到的雪白麻，是生长在北帝国西北部岩山上的一种雪白的植物。将其茎和叶切碎放到锅里蒸煮，然后将粘稠物抹平在平板上，在天命降低之前用热素和风素瞬间干燥就会从耐久度低下的《料理》转变为耐久度高的《布匹》，最后再用大擀面杖多次滚动，就能够制成光滑的白麻纸。

虽然其不仅比一只羊能做成的边长为六十Cen的四方羊皮纸要便宜得多，而且耐久度也完全不输于羊皮纸，但是制作却比只需要将编制好的白绳草用木槌敲实的常用纸繁琐得多，作为其材料的雪白麻目前也无法在央都周边入手。现在产地的岩山正在作为雪白麻的田地被开采，圣托利亚也建成了四个工厂，但开始向央都居民贩卖的白麻纸价格还远比常用纸要高上许多。要达到不光让人界的孩子，还要让暗黑界的孩子也能便宜买到这件事有多困难这一点上，就连作为外行的萝涅也能明白。

但是生产大量白麻纸对于桐人和亚丝娜来说，似乎并非是最终目标。他们似乎还想要把人界语、算数，还有术式的使用方法写入纸张作为教科书大量制作。

「……如果教科书可以人手一册的话，孩子们也可以在任何时候学习，但是……」

接着萝涅的话，缇卓继续说道。

「据说就算是初级神圣术的教科书，熟练的工匠也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来书写。当然价格也特别昂贵……我的父亲因为听说神圣术是修剑学院的入学测验科目所以勉强买到了一本，就算如此也对于只能买到字体崩落的速写品这件事相当后悔。虽然现在那已经是我的宝物了。」

萝涅实际上也有相同的经历。

和人界最高等级的书籍禁忌目录一样使用了《公理书体》精细编写的课本，仅一册就价值一万Sia之高，凭一般民众甚至下等贵族的工资都是绝对买不起的。如果是年轻的匠人用歪曲的文字抄写下来的《速写》的教科书，价格才会大幅下降，但依然是相当高价的物品。

「那一定要好好珍惜啊。然后，到时……」

微笑着开口的桐人停顿了一下，然后呼地叹了口气。

「……教科书的制作，确实比白麻纸要难上数倍，嘛，也只能好好努力了。反正时间要多少有多少……」

「嗯……确实。」

点着头赞同的亚丝娜露出有点淘气的微笑。

「说起来桐人君，明明测试不仅有剑技还有神圣术式，真亏你能通过修剑学院的入学考试呢。」

「啊，我可要先申明我还是进入了前十二名的……大概。嘛，神圣术那方面还是多亏了优吉欧，不然结果可能就会相当糟糕了。」

听到这个,缇卓噗嗤笑了出来。但是察觉到那笑声除了开心之外还包含着别的情感，萝涅只能让笑容停留在微微咧起的嘴角。

露出安抚微笑的亚丝娜看向圆柱之间的青空，猛然露出「糟糕」的表情。

「哎呀，你们两个应该都饿了吧。来吃午饭吧，可以帮忙搬一下东西吗？」

「当然」，以不输给萝涅和缇卓异口同声回答的同时站起来的速度，桐人也站起身子。以前做近侍的时候，萝涅一定会说「请让我来做」，但是现在她也不打算阻止桐人了。前辈真是没有变过呢……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跟上亚丝娜，走在一边的缇卓再次掏出笔记本。

「那个、亚丝娜大人，《笔记（note）》是账面的意思对吧？」

咕唔唔，萝涅不甘心地握住拳头。

---

《晓星望楼》的下层，大教堂的第九十四层拥有十层大食堂没有的大型设备，并且设有整齐的烹饪间。

最前面的亚丝娜将门朝左右两边打开的瞬间，蜂蜜的甜腻味道和焦奶酪的芳香就扑鼻而来，将萝涅的胃紧紧地勒住。

烹饪间的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由白色大理石做成的，三面墙壁边各自被很高的橱柜所占据，各式各样的食材和颜色各异的壶或瓶子拥挤地摆放在其间，琳琅满目。剩下的一面墙前，装着厨具的橱柜和大型灶台并排而立，宽广的房间中央放置有白木制成的作业台。

四个人进入烹饪间时，一个纤细的人影从作业台的对面抬起头。

那是穿着一尘不染的烹饪用白色衣服，短短的头发上方戴着圆筒形帽子的年轻女性。确切来说，是「看上去」很年轻。

坐在椅子上正在打磨大型菜刀的女性，看到萝涅等人后马上站了起来，向亚丝娜轻轻点头，开口说道。

「亚丝娜大人，烤包已经放到烤箱中保温了。沙拉和面包在那边的笼屉里。」

「谢谢你，哈娜。来晚了真是抱歉。」

道谢后的亚丝娜朝着烹饪间内侧放有的大型热素烤箱走去。在用石头和炼瓦建造的密闭的箱子下面用火焰把所有东西全部加热的烹饪工具，在人界语称为《天火》（译注：西式烤箱的汉字名），为了和有着索尔斯之光的《天日》（译注：即太阳）有所区别，以通用神圣语《烤箱》称呼其的情况比较多。因为这和《沙拉》还有《面包》一样是通用神圣语，所以这次缇卓并没有拿出笔记本。

戴上厚厚的皮革手套，亚丝娜打开烤箱的盖子，从中间取出一个巨大的器皿。乳酪的香味似乎就是从这里面飘散出来的。

说到烤包，就是用小麦粉和成的面团包进各种各样的材料，再放到浅口锅里煎制的简朴料理。把其放进这样的器皿再放到烤箱里的烹饪方式倒是还从未听说过。再说烤箱通常只是用来烤面包一类的东西而已。兴致勃勃地注视着亚丝娜的动作，只见她将椭圆形的器皿移动到工作台，再谨慎地打开了盖子。

「哇……这，这是什么啊……？」

缇卓惊讶地叫出声来。萝涅也同时歪起了脑袋。

器皿中出现的物体，是边角有一点烧焦，白而薄，就像纸一样的……

「呼呼，这叫做《纸烧包》哟。」

就在亚丝娜带着点骄傲说出口的同时，萝涅和缇卓也睁大了眼睛。

「纸，是指真的纸吗？白麻纸……？」

不可思议地问道，副代表剑士微笑着点头肯定。

「从大教堂制纸所那里得到了干燥时有点烧焦的白麻纸，所以就尝试了一下。」

「但、但是，在烤箱里用纸的话，应该会瞬间就被烧得灰都不剩才对啊？」

「用一般的纸尝试的时候就烧起来了喔。虽然羊皮纸还没有试过，但是也总不能用贵重的羊皮纸来做料理吧。真不愧是白麻纸的耐久度呢，好好地完成了任务。」

亚丝娜这样说着，用指尖戳了戳叠起的白麻纸。虽然发出了很脆的声音，但是并没有破碎。就算被暴露在热素烤箱的高温中，纸的天命似乎也保存了下来。

脱去皮革手套，亚丝娜再一次开口。

「人界的……Under World的料理虽然相当单纯，但是却被严格的法则支配着呢。不论是烤还是煮，只要加热一定时间以上《食材》就会变成《料理》，如果加热时间不够，状态就会变成《半烤熟》或者《半煮熟》，吃进去肚子会腹痛；反过来要是加热过度变成了《烤焦》的状态，就会变得又硬又苦。」

「是，是的……」

这些知识，只要是学习做饭的女孩子不论谁最开始都会被母亲这样告知。烤的焦一点总比半生的要好，无论什么都要好好放进火里。——一边怀念着这样的警告，一边听着亚丝娜的话。

「但问题是，料理最美味的时候，是从《半生》到《烤好》的瞬间。在这之上继续加热的话水分就会流失而让食物变硬，煮的料理食材的味道会流失掉。虽然煮的时候有一边增加材料一边维持小火加热来让汤底的味道饱和起来的方式，不过那样就太麻烦了。」

「是，是这样的……」

再次点点头的萝涅，不由得瞬间在嘴里回味起之前在奥布西蒂亚城下街市吃的《奥布西蒂亚煮》那独特的谜样味道，赶紧开口说道。

「……但、但是，这和做饭的时候使用纸有什么关系吗？」

「嗯，最开始是想见证食材恰到好处的瞬间起锅，不过被哈娜制止了……」

亚丝娜的视线转过去，带着白帽子的女性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是对于以料理人作为天职的人，最初也是最后的陷阱。百发百中地辨认出料理完成的瞬间，再如何熟练的料理人都是不可能做到的。很久以前，有一个以使用这种技巧出名，被称为百人中仅有一人的天才被传召到帝城，为诺兰高尔斯皇帝做饭。前菜和汤都呈现出了最棒的味道，但是作为主菜的大赤角牛排从火上取出的时候，仅仅因为早了一瞬间而让吃了那道菜的皇帝腹痛，而那料理人则因为贵族裁决权被砍掉了双手。」

萝涅和缇卓哑口无言，亚丝娜挥去小小的忧愁说道。

「……所以才放弃了抓住达到恰到好处的瞬间，按照基本方法好好把握了火候。不过相对的，向哈娜询问了有没有就算使用长时间来烤，水分也不会流失的方法，她就告诉我如果放入带着盖子的器皿放到烤箱里，结果就会不一样。」

「诶诶……虽然我也学了各种各样的烹饪方式，但是却从没有想到过那种做法。不愧是最高祭司大人的专属料理人呀。」

对于缇卓发自内心的敬佩发言，名叫哈娜的女性耸了耸肩。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能够在烤箱中加热也不会碎裂，再说优先度如此高的器皿，非这个大教堂是不会存在的。烤箱烧烤也并非是完美的……为了代替水分的流失，会在器皿中加入水，最后变成近似煮的方式，味道也会偏向清淡。」

「最初我也尝试过用传统的烧包方式，把食材用小麦粉包过之后放到容器里。但是果然，不混合着水来烤的话面团里的水分和味道就会跑掉了……虽然和面皮一起吃也可以，不过结果而言，食材单品的味道还是会减淡。所以在考虑有没有不但能够恰好包住食材，而且足够耐热让水分不会丢失的素材时，就试用了一下白麻纸。」

「这样啊……所以这就是这个《纸烧包》吗……」

看着器皿内部中心，萝涅小声嘀咕道，正在这时。

「那个~，差不多，应该可以打开了吧……？」

一直沉默着的代表剑士发出难为情的声音，似乎是至今努力忍耐着的饥饿感已经到达了极限。

亚丝娜笑出声来，用手指摘起有点烧焦的纸边。

「实际上，今天这是第一次实战测试。失败的话午饭也还有沙拉和面包，还请见谅呀。」

「好、好的！」

不止桐人，缇卓也如此叫道。当然，萝涅的心情也是一样的。一边向掌管料理的泰拉利亚神祈祷，一边注视着亚丝娜的手头。

将四方折好的纸一片片打开，最后左右揭开的瞬间，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香气扩散在空气中，让萝涅稍微目眩了一下。

主要的材料是白身鱼的切块，蘑菇和野菜，香草作为衬托，除此之外还有乳酪浇在上面。火候非常合适这点一下就能看出来，和用锅烤的时候不一样，并没有因为烧焦而紧缩，水分似乎也没有流失的样子。

「看起来状况还不错呢。」

对于哈娜的声音，亚丝娜点点头。

「是呢，大家趁热分了吧。桐人君，能帮我拿五个盘子吗？」

---

算上虽然反复推辞，最后还是被亚丝娜说服而加入进来的哈娜，五个人把由白身鱼的烧包，面包和沙拉组成的午餐端到了九十五层的桌子上。

是因为还残留着当近侍时候的经验吧，桐人也用熟练的手法帮着忙，只用了几分钟就布置好了餐桌。以保温的希拉尔水碰杯之后，五个人同时拿起了刀叉。

虽然从盘子中分取出来的鱼还在蒸腾着热气，大大地刺激着食欲，萝涅也还是再次深深嗅了一下那香气。然而在蘑菇，野菜以及溶化的乳酪浑然的芳香中，纸烧焦时的臭味却完全不存在。

鱼肉的切块虽然多汁而富有弹性，但被刀子轻轻一压就切断了。放到嘴里，为那柔软却意外地有嚼劲的口感所惊讶。汁液也很充足，让人很难相信这是完全加热过后的东西。

「哇……和平常用火直接烤的完全不一样！真的非常好吃！」

对于缇卓的感想，萝涅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慎重品尝着的亚丝娜也带着满意的表情颔首，但很快又稍稍歪起了头。

「唔，虽然和计划的一样水分没有跑掉……但是果然，还是没有用火焰直接烤制的那种香味呢……总感觉还残留着一点腥味。」

「做完后把器皿盖子和白麻纸拿走，然后用热素稍微烤一下怎么样？」

对于哈娜的提议，亚丝娜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样不错呢，虽然表面会有一点烧焦，但是应该会散发出足够的香味。下次早二十秒停止加热，然后试试吧！」

就在作为厨师的二人交换意见的时候，桐人无言地——犹如身处梦境一般持续挥动叉子。他不会打算这样到最后什么都不说吧，对此感到担心的萝涅不由得凑到桐人右边小声说道。

「那个，前辈，关于味道的感想……」

「……嗯？」

嘴里同时塞满了鱼、野菜和蘑菇的代表剑士，嗯嗯地嚼着，终于挤出了一句话。

「哄吃（好吃）！」

此时，亚丝娜无奈地摇摇头。

「虽然说没有指望桐人君能讲出像美食评论家一样的感想……但是再具体一点也可以吧？」

「嗯……那……那就，好吃得连包装纸都可以吃下去！」

对他已经很了解了的三人无奈地同时发出叹息，哈娜虽然保持住了那谨慎的面无表情，但是一瞬间肩膀的颤动并没有逃过萝涅的眼睛。

愉快的午餐进行了大约三十分钟宣告结束。这一点还请无论如何，对于这样强硬地要求的哈娜，将收拾器皿的工作交给她后，留在九十五层的四人便暂时无言地共享着吃饱喝足的满足感。

来自Real World的桐人和亚丝娜给Under World带来的大大小小的变革已经可以说是不计其数了。虽然其中最大的变革毫无疑问是贵族制度的改革，但是对萝涅来说，白麻纸的开发以及像是作为纸烧包之类的应用，这种在日常生活中能直接感受到的变化要更加感同身受。

两个人现在打算要把大街市才有的治疗院，在规模更小的城镇和村子进行配备。现在，在边远村庄进行伤痛和疾病治疗的支教会的修女和神父都是由一个人担当。同时需要对许多受伤的人进行帮助的场合出现时，来不及治疗的情况也不在少数。并且，治疗所需要使用的高等光素术的难度可以和暗素术相提并论，不熟练的术师无法应对严重伤势的情况也是有的。

如果能够在城镇和乡村建设配有专门学习过治疗术的术师常驻的治疗院，因为意外和流感而丧命的人界人想必也会减少吧。桐人等人似乎还进一步在考虑不依赖高级的治疗术，而是把使用草药、绷带和贴布等民间疗法发展起来。

由两个人推进的政策，在萝涅看来，会让世间变得更美好。但是同时，又感到有些微的不安。

在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支配下的三百年间——从四帝国的分割统治确立以后，人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虽然这是因为最高祭司所希望的是《永续的停滞》，但作为结果而言，虽然人界中大贵族的专横、央都和边界间的贫富差距等问题保持着无法解决的状态，但这个世界却不会继续变得更为糟糕也是事实。

而桐人和亚丝娜如今为了人界，不，是全Under World的发展而尽全力努力着。就算只说把受贵族虐待的民众们从私人领地中解放出来这一件事，也可以说世界确实地在变好。

但是，世界的变化越剧烈，人们对于人界统一会议……对作为代表的桐人和亚丝娜的期待也愈发永无止境地膨胀着。在见习骑士萝涅看来，两人虽然有着神一般的力量，但也绝非全能全知的存在。正是因为知道对于没能拯救优吉欧这件事，桐人至今还抱着多少的悔恨和悲伤，萝涅才会感到不安。如果今后，有超越了靠桐人和亚丝娜的力量和知识也不能避开的危机——超越异界战争的决定性的厄运向Under World袭来，一考虑到人们到底会对桐人他们说出什么样的话，就会感到相当恐惧……

「……那个，亚丝娜大人。」

缇卓发出的声音，把萝涅从不安的意念中拉了回来。喝了一口餐后的咖啡尔茶，亚丝娜眨眨眼问道。

「怎么了，缇卓？」

「说起来饭前的时候，还有什么事情没说完吧……？我记得好像是禁忌目录什么的。」

「是这样吗……」

亚丝娜歪头的同时，萝涅也回忆起来。

这么说起来确实，从提起不应该向上位整合骑士隐瞒《整合之秘仪》的事情，后来似乎是向桐人和亚丝娜提问过关于禁忌目录的事情。应答的桐人在说到莱依奥斯·安提诺斯陷入矛盾的思考循环中的时候，因为缇卓插嘴提问叫做「循环（loop）」的神圣语是什么意思，话题就偏向了缇卓的笔记本和白麻纸的产量。也就是说——

「……等一下缇卓，让亚丝娜大人话讲到一半的原因，不就是你吗！」

萝涅小声叫道，自己似乎也得出了同样结论的缇卓吐了一下舌头。

「啊哈哈，好像是呢。」

「真是的……亚丝娜大人，真的非常抱歉。」

代替好友低下头，对此副代表剑士呵呵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你们如果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就尽管提问吧。然后……我想问的是……」

收起笑容，亚丝娜的视线转向左边。

「……那个，桐人君。对于人界的人们《禁忌目录》就是绝对的存在，想要打破的话《右眼的封印》就会发动，最严重的情况就是精神崩溃……这样理解可以吗？」

再次被问到的桐人，向咖啡尔茶里倒入今早从大教堂的厩舍里刚刚挤出的牛奶，点了点头。

「嗯，从原则上看是这样没错。」

「那么……杀了南圣托利亚的清洁工亚杰恩先生的犯人，是打破了右眼的封印，亦或是回避了禁忌目录，再者就是最初就没有受到禁忌目录的束缚？」

「嗯……只能认为……是这三者之一。只是如果第三个是正确答案的话……犯人就不是人界人而是暗黑界人了。就算那样也必须打破在暗黑界和《禁忌目录》同等，是绝对存在的《力量及法律》。毕竟现在暗黑界名副其实的最强之人伊修凯恩，已经把不能在人界作恶当做命令写成了文书啊……」

听闻此言的萝涅遵从之前亚丝娜的话稍稍举起了右手。

「那个、前辈，能稍微问一句吗……?」

「嗯，怎么了，萝涅？」

「关于您刚刚说的话……在奥布西蒂亚城绑架了伊修凯恩大人和谢塔大人的婴儿的那个黑袍男子，显然是无视了力量即法律。不但将莉泽塔作为人质带走，还命令伊修凯恩大人杀掉前辈……」

听到这些，应该已经听过详细报告的亚丝娜，以及听萝涅亲口讲述过的缇卓还是面带僵色。而当事人的桐人则只是平静地点点头，回答道。

「确实如此。也就是说，那个诱拐犯坚信自己比伊修凯恩还要强，或者是他受命于这样坚信的某人的命令行事……吧。」

「就是这个，怎么说呢……感觉有点暧昧。说到底在暗黑界的人们，到底是怎样去确认那些需要遵从的比自己强的事物呢？总不会是一个个地进行决斗吧？」

「伊修凯恩的拳斗士团似乎就是这样哦。不过与其说是决斗，不如说是比试吧……不过确实，在住民之间应该不会有那种循环赛来决定胜负。简单来说，就是把种族，公会，或者团体中最强的人选作长老这样的结构，在战争前这些长老组成了名叫《十侯议会》的组织，决定各种各样的法律。即使现在这个组织改名为《五族议会》，实际上结构也是相同的……而目前，伊修凯恩也是参加者五族议会的长老中个人战斗力最强的。」

「……那样的话，就算绑架犯认为自己比伊修凯恩更强，也不能破坏那个力量及法律吧?因为只要不和伊修凯恩战斗并胜出，就无法证明这一点啊。」

对于萝涅的言论，桐人抱起手臂发出一声简短的叹息。

「唔嗯……那是根据自我认知的强度来判断的吧……《四帝国大乱》的时候，四位皇帝也将束缚他们的公理教会第一条打破而向公理教会发起了叛乱。因为他们深信人界统一会议劫持了公理教会，为了最高祭司而从我们手中夺回公理教会变得正当化，而超越了禁忌目录的支配。如果能产生出与其同等强度的自我认知，就算不和伊修凯恩直接战斗，打破力量及法律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因为这些话，而想到皇帝克鲁格·诺兰高尔斯六世那似乎是从周围的空间中渗透出来的自尊心，萝涅不禁微微发抖。一旁的萝涅也缩了一下身子，小声说道。

「……确实，皇帝从没有把人界统一会议的事情放在眼里。即便如此，那也是因为皇家支配了帝国几百年的时间……那种没有积蓄内涵的人，能够因为单单的自我认知而做出反叛上级的事情吗？」

回答萝涅的，是自己的话题又被打断的亚丝娜。

「确实呢，无论禁忌目录还是力量及法律都是这样吧。为了将自我认知正当化而打破规则需要相当大的骨气。啊，《骨气（backbone）》的意思是背部的骨头之类的，也就是精神支柱的意思哦。」

「好，好的。」

「那么……总之，我想问桐人的，也就是这样的事。」

亚丝娜的视线投向旁边，桐人眨了眨眼。

「诶……？」

「杀害亚杰恩先生的不论是人界人也好，还是暗黑界人也好，那犯人以及对犯人下达杀戮指令的什么人,都能说明他们和之前所说的四帝国的皇帝拥有同样强烈而扭曲的精神。我感到奇怪的是，如果真有那样的人存在的话，在人界应该也可以发生更大的事件……比如像在暗黑界诱拐莉泽塔那样决定性的事件。当然我并不是指亚杰恩先生的性命就不重要……但是，按照这样的说法，犯人的目的是招致人界和暗黑界的不和，更加合适的《Target》……目标也多得是啊。」

「就是说，有社会立场的……比如说是贵族和大商人，以及他们的家人……吗。确实有道理……」

看着自言自语的桐人的脸，萝涅再次插嘴道。

「那、那个，但是，亚杰恩先生的事情，如果只是为了让前辈去暗黑领地……仅仅是那样的话，选谁当目标不是都可以吗？」

「嗯……嘛，是啦。但如果我是犯人的话，果然还是会选择引起更有冲击力的事件。这样把我引到奥布西蒂亚的几率就会更大……」

唔唔唔，就在桐人自己念叨的时候，缇卓已经开始向亚丝娜询问《冲击（impulse）》的意思了。今天的笔记毫无疑问会很充实。

说起来《奥布西蒂亚》和《圣托利亚》这样的地名如果也是来自神圣语的话，到底各自对应着什么样的意思呢……萝涅这样想着。

将放有少许砂糖的咖啡尔茶喝干，亚丝娜用果断的语调说道。

「桐人君，我果然还是想试试看。」

「诶……试试，什么？」

带着感受到不稳气息的表情，桐人问道。

亚丝娜的回答，不光让萝涅和缇卓，就连作为勉强乱来鲁莽集合体的桐人也大惊失色。

「是指阿尤哈小姐所说的窥视过去之术喔。如果真的能看见过去所发生的事情，用在这件事发生的旅店上，应该就可以看到犯人的样子了。」

3

九十五层的午餐会结束，回到第二十二层自己房间的萝涅叫住了穿过共有起居室，打算回到自己寝室的室友。

「对了缇卓，趁现在把你使用的小账本的制作方式……」

「是笔记本（note）。」

「啊？」

「我以后不会管这个叫账本了，会用神圣语Note来称呼。这样读起来更短，感觉也更合适。」

萝涅上眼皮微微跳动，盯着一边讲出这番话，一边将从口袋中取出的账本改叫为笔记本的缇卓。

「……什么嘛萝涅，做出那种表情。」

「呜嗯，虽然你开心就好…………但是过分使用神圣语的话，如果遇到迪索鲁巴特大人，感觉会被『最近的年轻人啊……』之类的这样说呢。」

「被那样说的话就说是从老师那学的就好了啊。」

「我说你啊……——不说这件事了，总之先教我制作的方法啊。」

一直这样下去的话通用神圣语的词汇量说不定会被亲友渐渐拉开差距，萝涅决定紧追不舍。缇卓不怀好意地笑着，将账本双手抱在胸前。

「没问题是没问题啦，不过要将这么厚的白麻纸缝在一起可是很辛苦的呢……」

「……明白了，红尼斯甜品店的草莓蛋挞一个。」

「成交。」

一本正经地点头，缇卓从另一侧的口袋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从薄厚和色泽看起来，那不是白麻纸而是常用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给，这是温柔的缇卓酱为了可怜的萝涅写下的笔记本的制作方式喔。最重要的是要使用结实的细绳好好地绑好。」

「……谢，谢谢……」

萝涅受宠若惊地接过递过来的纸，缇卓为了萝涅，应该是早就准备好了这个备忘录——神圣语称作《字条（memo）》的东西。

「谢谢你，缇卓。」

萝涅再次好好道谢，用双手握住缇卓的右手。这次则让缇卓眨眨眼睛，露出了一瞬害羞的笑容。

既然已经知道制作方式，自然迫不及待想要到位于大教堂十二层一角的造纸厂去买白麻纸的废料。不过可惜的是，这件事要稍后再做了。在寝室里换上外出用的骑士服,披上灰色的外套，萝涅与身着同样装束的缇卓一起跑下大台阶。

走出一层的正门，午后的阳光平和地抚过肌肤。因为尚值二月风还很冷，但是已经可以感觉到每天都在一点点暖和起来。

踏过整齐的白色瓷砖所装饰的正门广场，在草坪前院向西南方向横穿过去。平时去迎接一直在飞龙厩的幼龙月驱和霜咲一般会待到傍晚，不过今天必须要多待一会。要说原因，是因为同行的二人在这之后要执行重要的任务。

小跑一阵，周围的景色从宽敞的前院变成了树木茂密的果树园。这个季节几乎所有树木的叶子已经掉落，但隆冬时节收获的黑苹果和冰草莓的果树上还结有许多果实，飘散着隐隐约约的香气。

虽然午饭时才吃饱没过多久，但是看到这晶莹剔透的稀少草莓果实还是忍不住想要品尝一个……忍受着这样的诱惑穿过果园，在不远的前方，巨大的墙壁终于得以映入眼帘。那即为分开公理教会中央大教堂和外界的大理石之壁。

在西墙和南墙夹角的附近，已经可以看到桐人和亚丝娜的身影。

穿着朴实茶色外套的二人，注意到萝涅而轻轻地举起手做出信号。加快脚步跑完最后的几十Mel，和缇卓同时停下脚步，因行礼而低下头。

「非常抱歉，让您二位久等了。」

「没事没事，我们也是刚刚才来。」

桐人笑着补充亚丝娜的话道。

「从大教堂飞下来的时候，我们看到在下面的萝涅和缇卓了喔。」

看来是在自己还在跑的时候，就已经被用心意从上空飞过的桐人追赶超过了。总有一天我也要这样，就算心意不行也要学习风素飞行术——这样下定决心后，萝涅环顾四周。

「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定在这里见面呢?」

四人的目的地是南圣托利亚的街市，而要去那里的话必须通过嵌于南墙壁正中央的大门。但这个地方只是白色大理石墙壁与墙壁相接的直角，似乎也并不存在通道之类的。

或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隐藏通道……这样想的时候，桐人耸了耸肩，回答道。

「正门的开闭实在太引人注目了……现在这个时间在门对面的广场那里有很多观光客，想要悄悄出入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么，像上次一样飞过去呢？」

缇卓带着有点期待的口吻说道。确实，四天前，南圣托利亚发生杀人事件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桐人以左边抱着萝涅的状态从大教堂上部的阳台飞到空中，用风素飞行术到达了目的地。所使用的时间只有仅仅数十秒，加上自身在空中飞行这种足以让人心动的体验，缇卓对此抱有期待也不是没有道理。

「不，那样也足够显眼了啊……」

苦笑着摇摇头，桐人又马上追加了一句话。

「不过，今天是想稍微尝试走一下秘密的近道。」

「密，秘密的近道？」

不顾有些失望的情绪，缇卓睁大了眼睛。笑容转变为带有恶作剧意味的代表剑士，为了表示接下来无可奉告而举起了双手。

「那么，四个人手牵手围成一个圈。」

「…………？」

尽管有些疑惑，萝涅还是左手牵起桐人，右手握住缇卓。对面稍微带着无可奈何表情的亚丝娜也做出同样动作，四人围成一个小圈。

紧接着，圆圈的中心开始连续闪烁起绿色光芒，强烈的风将草坪的草呈放射状吹开。不由得向双手施加力道，萝涅的身体由于正下方传来的风力而轻轻漂浮起来。

「呜哇，哇哇哇哇！」

缇卓惊叫着，双脚来回摆动。但是身体并没有回到地面，而是以每秒一Mel的速度徐徐上升。

即使是比起好友来讲对于桐人的行为更为习惯的萝涅，也因为这第一次体验屏住了呼吸，但仍然留有余力观察状况。身体下方虽然正因为连续释放着风素而产生出强烈的风，但附近的树梢只是因为自然的微风而飘摆着。仔细观望，四个人的外侧有微弱的彩虹色的光在微微晃动。那是心意的光——恐怕桐人是正在使用骑士的奥义《心意之手》，在四人的周围形成透明的桶状墙壁，以它来阻挡风力扩散，因此释放出来的强烈风素才能让萝涅等人垂直自然上浮吧。换句话说，这个的原理和大教堂的升降机是一样的。

慌乱的缇卓在十几秒过后也取回了些许眺望四下的余力，一边左右转动脸颊一边欢呼着。

「哈哈、真厉害，我们在飞啊萝涅！」

「等一下缇卓，不可以把手松开啊！」

就在萝涅紧紧握住亲友的手的时候，四人上升的速度也开始提高。地面已经在遥远的下方，但是横向遮挡住视线的墙壁依然没有间断。提心吊胆地向上看去，距离那在淡青色冬日天空中描绘出一条直线的壁顶还有很远的距离。

如果在这里桐人前辈的集中力或是空间神圣力中断的话，会怎么样呢……强行将这样的想法打断，继续望着上空。上升又持续了大约二十秒，稍微斜着飞行了一段时间，终于超越了墙壁。

紧接着，风压一下子消失，四人从两Mel左右的高度落下。虽然并不觉得比《柱头直立》练习时的高度要高，但是脚却完全使不上力气，结果只能和缇卓一样，萝涅也摇晃着一屁股坐到地上。

扶着桐人的右手总算站了起来，看到前方的瞬间，萝涅不禁发出感叹。

「呜哇…………」

以高度来讲，大约有大教堂十层——也就五十Mel左右吧。距离塔相当遥远、看起来也非常朦胧的圣托利亚街道，此时似乎伸手就可以够到。不仅如此，四人所站立的地方是南壁与西壁的接合处，以同样高度眺望，同样的墙壁向南边和西边无尽地延伸着，不见尽头。

「……这里就是，《不朽之壁》的上面啊……」

缇卓小声说道，桐人沉默着首肯。

不朽之壁——那将圣托利亚分成东西南北，同时——也是将广大的四帝国领土全部分割开来，白色的大理石巨壁。据说它并非靠工匠们切割石头拼接而成，而是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运用神力使其一夜之间出现的。

以中央大教堂作为起点，延伸至遥远的包围人界的《尽头山脉》，实际全长约七百五十Kilol的墙壁。如其《不朽》之名一般，据说是无法被破坏的。禁忌目录上明确指出禁止伤害墙壁，所以应该也不会有人想要去破坏它。萝涅现在可以说是已经在触犯一个禁忌了。

虽说从成为见习整合骑士时起就已经从禁忌中被解放了出来，但是常年刻在心中的敬畏感也还没有消失。萝涅不禁踮起脚尖，向脚下看去。

这连一Millise的间隙也不存在的大理石墙壁，虽然经过了数百年的风吹日晒，但是还是像刚刚被打磨完一般闪耀着光辉。回过头，就在近处的墙壁边缘似是被刀切过一般形成锐利的直角，如同在拒绝任何无礼的攀登者。

就在这个时候，听到了轻微的振翅声而向上看去，有两只淡蓝色的小鸟降落到墙壁上，在大理石上咻咻跃动着，黑色的眼睛瞅着萝涅。

「……呵呵，就算是禁忌目录也似乎对小鸟没什么效果呢。」

亚丝娜的话让肩膀放松下来，萝涅和缇卓也相视一笑。再次眺望眼下的景色，突然注意到某件事情。

「啊，是这样啊……前辈是要在这个墙壁上移动，然后去在南圣托利亚的旅馆吗？」

这样问出口后，桐人终于点点头笑道。

「回答正确。反正在这里走的话下面也看不到，等到有一个合适的地方就下去，这样就不会被街上的人注意到了。」

「照你那个说法，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吧？」

面对亚丝娜的追问，桐人带着糟糕了的表情故意把脸移开咳嗽了一下。

「嘛，就是那个，你看，确定逃跑路线不是攻略的基本吗……好了，我们赶紧走吧。」

和再次露出无奈叹息表情的亚丝娜一起，萝涅等人开始追赶已经飞快动身的桐人。

将人界四等分的不朽之壁，被人们给予四个昵称。

将诺兰高尔斯北帝国与伊斯塔瓦利耶斯东帝国隔绝的东北向墙壁为《春之壁》，将东帝国和桑德克洛伊斯南帝国隔开的东南向墙壁为《夏之壁》，将南帝国和威斯达尔斯西帝国分隔的《秋之壁》，最后是将西帝国和北帝国隔开的《冬之壁》。

四面墙壁被赋予如此统一的名字的原因，就连资历最老的骑士法娜提欧和迪索鲁巴特都似乎不曾知晓。在人界统一会议成立之前，不朽之壁是绝对不能侵犯的国界，圣托利亚东西南北的市民从原则上讲也禁止自由交流，能够通过墙壁上那唯一一个门的，只有手持票据的商人和富裕的观光客。

如今，通过大门的条件已经被大幅度放宽，但还没有完全实现自由通行。这也是因为四帝国大乱的余波还没有完全平息的缘故。对公理教会剑拔弩张的近卫骑士团的一部分残党还潜伏在人界的某处，现在仍然遵从皇帝命令的可能性尚存。杀害了亚杰恩老人和诱拐莉泽塔的事件，说不定也和他们有关系。

这样思考着，萝涅行走在《秋之壁》上。

因为墙壁的宽度有四Mel，所以不需要担心脚会离边缘太近而失足掉下去，从地面上也不会看见四个人的身影。不知何时，萝涅的思维已经被寒冷的风吹散，心不在焉地俯视着眼下的风景。

墙壁的左侧，是以红色砂岩作为主要建筑材料的南圣托利亚，然后右边则是以黑色粘板岩为主材料建成的建筑在西圣托利亚扩散开来。被一面墙壁分隔的两个街市，不仅是在色彩上，在建筑物的设计风格上也有很大差别。将红色的岩石切出四个角，在充分的空间中堆积起来，南圣托亚的家家户户给人一种豁达开放的感觉；将粘板岩磨薄组合而成，屋顶像飞龙的鳞片一般不留空隙，南圣托利亚的建筑物则有种工艺品一样的精致感。

据桐人所言，四个圣托利亚街市的街道不止样貌，似乎连食物的味道都各不相同。萝涅和缇卓虽然已经可以自由出入四个都市，但是外出时总还是不自觉地只敢去作为故乡的北圣托利亚。

身为守护四帝国和平的整合骑士不能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到，正当萝涅觉得要改观而准备向缇卓搭话时，走在前面的桐人先一步停住了。

「四区应该是这一带了……之前那个旅店在哪里呢……」，如此喃喃着巡视南圣托利亚的街市。萝涅也转过身，定睛望向红棕色的街市。

旅店，旅店……虽然心里小声嘀咕着眺望了大街一段时间，但仔细想想萝涅并没有亲自去过事件发生的旅店。四天前在大教堂接到通知，作为犯人的山岳哥布林族的奥罗伊被收押在卫士厅，桐人就直接去那里了。

「……那个，前辈，你不知道旅店什么样子就过来了吗？」

对于萝涅的提问，桐人脸转向右边点点头。

「嗯、嘛，你看，旅店都有《INN》的标志吧？我觉得从上面就能看到了。」

「我说前辈啊，建筑物像现在这样山一般堆积起来，不一定刚好就能看到吧！」

被缇卓指出关键问题，桐人一边说着「您说得是……」一边向左点点头。亚丝娜不知道是第几次露出无奈的表情，从外套中取出折叠的白麻纸。

被迅速展开的那个当然不可能是纸烧包，而是一张大开本地图。

而且其远比街市书店中贩卖的版本要更为详细。不仅仅是道路，似乎连建筑物都一栋一栋详细地有记录下来。

「喔喔……那东西是哪弄来的？」

对于桐人的提问，亚丝娜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

「是索涅斯小姐在整理大图书馆时偶然发现了地图本，我就用学习的空余一点点抄写下来了。据说原稿并不是手绘，而是上一代图书管理员用未知的术式做出来的。」

「…………这样啊，是上代……」

小声嘀咕的桐人，一瞬间露出苦闷的表情，但是很快恢复常态，脸向着亚丝娜展开的地图贴近。

接着直起身子，再次向墙壁的东侧望去。

「喔、应该是在那个十字路口的北侧，thank you，亚丝娜。」

对于神圣语的感谢，亚丝娜用人界语「不客气」作为回应，把地图折好放回外套中。

虽然已经知道了目的地的所在场所，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从高度为五十Mel的墙壁上下降时，一定不能被市民注意到。如果和攀登时使用相同的风素术，绝对会被人留意到的。

到底打算要怎么办呢，带着这样的想法看向桐人，只见代表剑士随意走到墙壁边缘，向下窥探。

「好，现在下面没人。我先下去，你们等我信号再下来吧。」

「咦，咦？」

桐人对着发出奇怪声音的缇卓竖起右手的拇指，接着随意纵身从墙壁上跃下。茶色的外套立马就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阵清风在三人面前拂过。

因为等了数秒都没有听到类似于着地的冲击声，萝涅和亚丝娜还有缇卓一起靠近墙边，朝正下方看去。在距离五十Mel高的下方道路上，桐人不慌不忙地挥着手。

「真是受不了……」

亚丝娜喃喃着，向萝涅和缇卓伸出手。

「……我,绝对要学会使用飞行术。」

和之前的萝涅一样说出决心的同时，缇卓握住亚丝娜的手，萝涅也只好自暴自弃般握住亚丝娜的左手。纤细的令人惊讶、像丝绸一样顺滑的温暖的手握紧了萝涅的右手，在下一个瞬间，亚丝娜用不输给桐人的胆识，猛蹬了一下脚下的大理石。

身体轻轻地飘了起来——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三个人就开始直线下落。风在耳边猛烈地咆哮，虽然想要大声尖叫，但是可能会被谁听到所以只能拼命咬紧牙关。

就算是作为见习整合骑士，从五十Mel高的石台上掉下来还是会造成不可小觑的伤害。我相信前辈会有办法的！在萝涅发出无声叫喊的同时。

站在下落地点旁边的桐人举起双手，做出碗一样的形状。

身体感觉像是落入了什么透明、柔软的东西里面。下落速度得以缓冲，风的声音也变弱了。是桐人用《心意之手》接住了三人。

据说就算是上位骑士们，光是移动一柄短剑就已经是极限了，能够做到将落下的三人同时减速，虽然事到如今也还是不禁对此等庞大的心意之力发出感叹。在距离地面还有十Cen的时候桐人将手松开，让三人「咚」的一下着地。不约而同地松一口气后，萝涅向曾经的指导生提出疑问。

「……那个、前辈，既然能做到这样的事情，那上升的时候不用风素术而是用心意不就好了……？」

「不，和接住下落的东西不同，垂直起飞的印象（image）……想象的难度是完全不同的。就算是我一个人，用心意飞行的时候也必须靠想象将衣服变成翅膀才行。」

对于缩起肩膀的桐人，缇卓追问道。

「桐人前辈，下次我想要自己下来，所以请找时间教我风素飞行术！」

「诶诶？！那、那个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啊……不过有求知欲总是好的，嗯。那么现在我们赶紧去现场吧。」

对于故意一般讲出场面话台词开始向北走的桐人，亚丝娜从后面拽住了他。

「方向反了喔，桐人君。」

---

从与不朽之壁相连的昏暗通道向左拐，随着宽敞道路的出现，来往的行人也增多了。虽然因为还是二月，就算穿着长外套也不会被认为不自然，不过走在街上的南圣托利亚市民却穿得意外的少。距离北圣托利亚只有不到一Kilol距离的温度是不会相差太多的，但或许是因为错觉，感觉阳光照在砂岩的街道上给人的感觉比在大教堂时要暖和一些。

幸好被卫兵叫住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四人顺利穿过南圣托利亚的四个街区来到了事发的旅店。

不愧是能够接受来自暗黑界旅客的旅馆，三层建筑物看起来相当宽敞，但是门口矗立的看板上所标记的住宿费并不能说的上高昂。桐人将外套的遮帽脱下来，抬起头看了一眼红色砂岩建成的旅店，然后毫不迟疑地打开门。

「欢迎光临！」伴随着清脆的铃声，店里传来富有活力的声音。

大厅正面有一个横放的柜台，声音的主人就站在里面，那是一个比萝涅稍微年长一点的女性服务员。红色的头发用绿色的头巾束起，穿着与头饰同样颜色的围裙。

桐人走近柜台，女性露出笑容问道。

「您要住宿吗？一共四位客人？」

「那个……」

桐人短暂停顿了一下，点点头。

「嗯，四个人。只住一个晚上，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房间开一个就够了吗？」

「嗯，同一个房间。最好能在二楼。」

本以为会亮明身份然后要求协助调查的萝涅望着桐人和服务生的交流，茫然地眨着眼睛。很快决定好房间，桐人支付了六百Sia的住宿费，四人被领到二层。

准备好的是在二楼东南角的一个房间，从巨大的窗外照进充足的索尔斯之光。手边是放有水果的大型桌子，四张床整齐地靠在内侧的墙壁上。

进行完详细的说明之后服务生就深深鞠了一躬退出房间，缇卓悠闲地开口道。

「我啊，还是第一次到北圣托利亚之外的旅店住宿呢！房间的感觉和家具的形式真的和北边完全不一样啊！」

「等一下缇卓，我们可不是来玩的啊。」

匆忙告诫了亲友，萝涅重新转向桐人。

「……那个，前辈，之后打算怎么办？这个房间应该不会是发生事件的那个吧……？」

「当然不会是啦。不过要确定哪个房间才是事故现场，也是有调查方法的。嘛，现在就先稍微休息一下吧。」

桐人说着伸了一个懒腰，亚丝娜则将外套除去，梳理了一下头发。

「那么，我去沏茶。」

这么说着向着房间角落的橱柜走去，萝涅则一边说着「我也来帮忙」一边追了上去。

虽然服务生说过需要热水的话就带着瓶子到一层的食堂，但是亚丝娜只是在瓶子里注满冷水后拿走，接着伴随着平滑的咏唱生成热素。

虽说将水烧开是神圣术的基础，但是也是有诀窍的。如只是将生成的热素丢进水里，虽然会产生剧烈反应并生成大量热气，但是水本身的温度却不会上升多少。要想将热素的热量全部注入到水中，也需要一番功夫。

专业的神圣术师，会携带一种南帝国特产的名叫《吸火石》的贵重媒介，用媒介吸收热素再放入水中。或者只是举起容器让热素保持在下方花时间把水煮沸。副代表剑士大人到底会怎么做呢，带着开开眼界的心态注视着，只见亚丝娜又生成了两个钢素。

将钢素做成铁球来代替吸火石也是不错的办法。但和能瞬间吸收热素的吸火石不同，铁球并不会那样简单变热。除此之外铁球也和元素不一样，并不能浮在空中，加热的话还必须要有东西支撑。

这种时候虽然只要使用火钳或者勺子就可以了，不过如果使用了媒介以外的道具，便实在不能说是完美。神圣术师们一直秉承着从素因的生成到结束都要用术式来完成的理念，因此术师们更偏好用风素生成小型的龙卷，再将让铁球漂浮的龙卷和热素混合这样华丽的方式。但同时使用三种素因不仅是相当高难度的行为，控制龙卷也非常困难。稍微一个不注意的话火星就会在房间中四散开来。

以防万一的紧急情况下我得用冻素来中和火焰才行，萝涅悄悄这样考虑着，并注视着情况。亚丝娜用右手让热素保持静止，然后左手操纵着两个钢素向热素靠近。如果就这样融合发生反应，那加热的金属马上就会爆散开来……萝涅开始感到慌乱，但是在这个瞬间。

「Form Element, Hollow Sphere Shape」

亚丝娜咏唱起萝涅不知道的神圣语，两个钢素融合成一个直径大约三Cen的铁球。就在没有重量的素因变成铁球的瞬间，因为自身重量而落入到下方的瓶子中。

「咦、咦？……亚丝娜大人，热素去哪里了……」

萝涅环顾四周，却看不到本该留在空气中的热素。亚丝娜轻戳了一下萝涅的胳膊，然后指着陶瓷的容器里面。

定睛朝里面窥视，在那水底，钢素做成的铁球正发出红色的光芒。其周围还接连冒出小小的气泡，不久水面就冒起了热气。

「难道说，热素在那个球里面……?」

「对喔。用钢素做出空心的球，然后将热素封闭在里面。」

「……居然有那样的术式……」

在萝涅惊讶的时候，陶瓷瓶中的水已经开始咕嘟冒泡，马上就要被加热得沸腾了。

通常要做出空心的球体，需要先用《Sphere Shape》做出实心的球体，然后再边加热边用《Enlarge》的句式让其膨胀，光是做到这个已经很难控制且容易裂开了。就算顺利进行，在此之上还要再往里面放入什么东西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是如果最初就能做出空心的球体，然后在生成的瞬间将热素封入进去，比用火龙卷来烤铁球要安全得多，也更有效率。

「刚才那个……ho,hollow？的句式，难道是亚丝娜大人发现的吗？」

萝涅感叹着问道，亚丝娜轻轻摇了摇头。

「不，生成空心的球是爱丽丝擅长的术式，她只将这个术式告诉了阿尤哈小姐。然后我又是从阿尤哈小姐那里学来的。」

「爱丽丝大人…………」

萝涅再次哑口无言。

异界战争时期，萝涅和金木犀的骑士爱丽丝·Synthesis·Thirty有过几次交谈的机会。虽然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在睡着的桐人帐篷里和面前的亚丝娜大人以及所属人界守卫军的赛璐璐特将军一起畅谈的那一晚，但后来东大门防卫战时爱丽丝那将暗黑界军队瞬间消灭的恐怖大规模光素术也依然深刻烙在记忆之中。

萝涅作为低级术师，当然也考虑过生出那样威力的术式到底是由什么组成的。虽然这并不是见习骑士所持的知识能够触及的领域，不过也至少能够想象出那是将庞大的光素以某种方法聚集起来，然后同时释放了出来。如果其秘诀在于生成空心球的术式的话，爱丽丝大人只将其交给阿尤哈一个人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个，让我知道这个没关系吗……？」

萝涅战战兢兢地问道，亚丝娜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嗯，我想阿尤哈也是相信我不会乱用才交给我的……所以萝涅小姐也要到合适的时候，将这个术式教给信任的人喔。」

「好……好的……」

胸口就好像是有什么炽热的东西升腾起来，萝涅点点头，与此同时。

不知不觉已经在后面偷看的桐人，发出毫无紧张感的声音。

「就没有比这更方便的方法了吗……烧个水而已，往水里发射两三个《火之矢》不就好了……」

「我说啊前辈，那样的话房间里会因为热气变得一片白的！」

对于缇卓敏捷的回击，亚丝娜和萝涅同时笑了出来。

用通过神圣术煮沸的开水沏上南帝国产的红色的茶，进行了短暂的休息，窗外响起了午后两点的钟声。

旋律和北圣托利亚是一样的——这样说起来，在暗黑界的旋律也是一样的——只不过音色更轻一点，给人的感觉更为明快。不等长长的尾音余韵消失，桐人就站了起来，往门的方向看去。

「好了，这个旅店两点到两点半是工作人员的休息时间，每个房间的清洁工现在应该都在一层的休息室。游客们应该也出去买东西或是进行观光，现在走廊里应该已经没有人了。」

「……我说，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事情？」

对于亚丝娜的提问，桐人一边夹杂着神圣语回答道「Check-in的时候听到的」，一边靠近门口。稍微拉开门缝窥探了一眼走廊，然后很快点点头，向萝涅等人招了招手。从这里开始就不知道要做什么了，虽然有些不安，但是也只能相信他至少不会在旅店里胡来了。

从走廊出来的桐人，毫不犹豫地向着与楼梯相反的北边走去，一一确认右手边并排着的房门。到第四扇门时，上面有用别针别着的羊皮纸上写着『禁止使用』。在正上方，被雕刻成『211』数字的金属板反射出光泽。

「是这里。」

桐人小声说道，亚丝娜也点点头。毫无疑问这里就是清洁工亚杰恩的被害现场。

代表剑士伸向黄铜制门把的手，不知为何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住了。只见他把手移到面前，仔细观察起自己的指尖。

「……您在干什么啊，前辈？」

虽然萝涅小声提问，但是桐人也只是回答着「不，这个……」之类不得要领的话。不过，靠近的亚丝娜却说「没关系的，再怎么也不可能连指纹的个人差异都能再现出来吧。」桐人闻言点点头，再次握住圆形的门把手。

虽然尝试着左右转动了一下，但是都理所当然的在中途就停住了。似乎是在想着要怎么办，桐人默默地盯着钥匙孔——

几秒钟后，传出了锁被打开的声音。

「呜哇……前辈，心意连那种事情都可以做到吗？」

对于缇卓充满敬佩又带着愕然的声音，桐人耸了耸肩回答道。

「因为这个世界的钥匙和锁孔都不是机械装置而是系统的，那个……详情就之后再说啦。」

虽然缇卓对于这暧昧的回答露出了不满的表情，不过这种状况下也不得不罢休。桐人再次握住门把手，这次一口气拧到最后，门也稍微动了一下。向里面瞄了一眼，然后唰地打开门，催促三个人进去。

紧跟着亚丝娜踏入的客房，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二人间。朝东的窗户在里侧的墙上，左右两边是床。手边有一个比四人喝茶时要小一些的桌子。

乍一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硬要说的话，也只是桌子上没有准备好水果，窗帘也被拉了起来。但就算如此，萝涅也似乎能切身感觉到这里就是发生了杀人事件的恐怖场所。

最后进来的桐人，悄悄地把门关上。站在桌子旁边的亚丝娜回过头，沉默着点点头。

「……真的没关系吗，亚丝娜？」

桐人发出担心的声音。萝涅当然也是一样的心情，恐怕缇卓也别无二致吧。

神圣术师团团长阿尤哈·弗利亚，对于昨天才刚刚发现的窥视过去之术给予了负荷过大的评价。连作为人界最强术师之一的她都这么说了，就算是持有神之力的副代表剑士亚丝娜想必也不可能轻易使用。

但是亚丝娜脸上浮现出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再一次点点头。

「嗯，没关系的。就算是为了被软禁的奥罗伊先生……以及被杀害的亚杰恩先生，都要尽早抓住犯人才行。」

以毫无动摇的语气断言，亚丝娜从简朴骑士服的剑带下方的小皮包里取出一个被折叠成一小片的白麻纸。从打开的一瞬间可以看到，那是几行被写的很小的神圣语。

「…………明白了。那就拜托你了。」

做出简短却充满了信任的发言，桐人对萝涅等人打出信号，示意让她们退到墙边。

房间的中央只剩下亚丝娜一个人，用数十秒默读了白麻纸上的文字之后再次小心翼翼地将其折好。似乎是事前已经将术式背下来，只是最后再温习一下。

确实对于神圣术而言，比起读取记录在纸上的术式，咏唱完全记忆的术式不论是在成功率、威力还是精度上都会有明显差异。桐人对此的解释是，神圣术也和心意之力有关。因此，背诵神圣术可以说是术师的基本功。但是亚丝娜开始咏唱的窥视过去之术，远比萝涅想象的要长得多。

最初是生成晶素，制作出薄镜面，到这里为止还可以理解。之后的术式就完全是第一次听说，所以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尽管如此，还是不禁对亚丝娜犹如歌声般抑扬顿挫的咏唱入迷。就在这时。

突然，房间变暗了。

「…………！」

旁边的缇卓倒吸了一口气，抓住萝涅上衣的衣角。雾一样没有形状的黑暗在地板上游离，让双脚开始发凉。

不知不觉开始带着阴森气息的亚丝娜的声音，瞬间中断了一下。

亚丝娜的上身摇晃了一下。桐人右脚上前了半步，但是又停住了。咏唱再一次开始，黑暗变得更加深幽。

突然，放在桌子上的晶素圆盘无声地上浮，从中发出毛骨悚然的紫光，从下方照射在亚丝娜的脸上。

看着亚丝娜承受痛苦的表情，萝涅也咬紧了嘴唇。虽然想要帮亚丝娜的忙，但术式只是属于术师的东西。而且她现在挑战的窥视过去之术，已经是神的技巧了。是由最高祭司编写而成，封印在元老院的大门里，秘术中的秘术——

身体又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亚丝娜向圆盘伸出双手。指尖每次颤动的时候，溢出的紫光都会不规则的闪烁。

突然，传出了宛如从地面下方发出一般的扭曲的声音。

『……你就是……低等……的农奴亚杰恩……吧。』

是男子的声音——只能确认这一点。紧接着是一个明显也是男子的困惑的声音。

『是，是的……不、不对……我已经不是……过去的……了……』

『……地民永远是……私人领地居民……如果不愿意的话，就在这里……』

突然变清楚的，第一个男子以冷酷的声音放言道。

『……给我去死吧！』

然后，响起的碰撞声和第二个男子的悲鸣声重合。

顷刻间，晶素的圆盘化成无数碎片破裂开来。这次终于倒向地板的亚丝娜，被以媲美瞬间移动速度般飞奔而出的桐人用双臂牢牢接住。

---

从黑暗已经消失的211房间走出，四人赶紧回到最初的房间。

桐人用肩膀撑着亚丝娜的身体，让其横躺在房间里的一张床上。

按住一边说没事了一边想要起来的亚丝娜的双肩，桐人看向萝涅。

「不好意思，能拿给我一杯水吗？」

「好、好的，马上。」

萝涅赶紧冲向橱柜，将剩下的凉水倒入玻璃杯中端过来。拿到杯子的桐人，让亚丝娜微微坐起身子，将杯口靠到她的嘴边。

一点点将水分三次喝下，副代表剑士用稍微恢复些生气的脸对萝涅微笑道。

「谢谢你，萝涅小姐。」

「没关系……」

轻声回答后，萝涅低下了头。就算对于自己只能做到这样的事情感到焦虑，但也只能安慰自己一定有其他什么地方是自己可以帮忙的。

亚丝娜承受的消耗并不是由于天命的减少，所以靠神圣术是无法恢复的。这点桐人应该也明白，但代表剑士将玻璃杯还给萝涅后，那只手在空中没有经过咏唱就生成了三个光素。它们在横卧着的亚丝娜周围悠悠浮动，隐隐照亮着那闭着眼睛的美丽面孔和艳丽的栗色长发。

离开了桐人控制的光素们，只持续了一分钟就化作小小的光粒散开，但就像是从那淡淡的温暖中取得了活力一样，亚丝娜睁开眼睛。

「……嗯，已经没关系了。」

「不要勉强，再休息一会也没关系的。」

对桐人的话快速地摇摇头，亚丝娜让上身完全坐起来。

「不，如果不快一点……」

听到这句话的桐人绷紧了侧脸，萝涅和缇卓也交换了一下视线。

「……看到什么了吗？已经明白杀人犯到底是怎样回避禁忌目录杀害亚杰恩先生的了吗？」

对于接二连三的提问，亚丝娜像是在确认了记忆一般闭上眼再睁开，接着发出有点沙哑的声音。

「在玻璃盘中，最先看到的……是打扫刚才房间的男人。我想那就是亚杰恩先生。然后，在画面的最前面第二个男人对亚杰恩这样问道：『你就是皇帝直辖领的农奴亚杰恩吗』……」

「皇帝……直辖领。」

桐人用细微的声音重复了一下，亚丝娜点点头。

「嗯……亚杰恩先生最初虽然点了点头，但是马上就否认了，『不，不对。俺已经不是直辖区的农民了』……然后第二个男人，似乎是用一种……带着嘲笑的语气说，『私人领地的农民到死都是私人领地的农民，如果不愿意的话，就给我死在这里吧。』这样说着，用短剑刺入了亚杰恩先生的胸口……亚杰恩先生就是那时倒下的。接着男人就拿着短剑走出了房间，我看到的就到这里……」

亚丝娜虽然已经闭上了嘴，但是良久之后都没有人发言。

不论怎样的高级术师都不可能篡改过去，所以能够做到的也只是确认杀害亚杰恩老人的并非奥罗伊。虽然这的确是一个很明确的证据，但是也不可否认，谜团反而增多了。

一只脚横着侧坐在床上的桐人，直起身体看向房间的门。

「……杀害了亚杰恩先生的男人将带血的短剑留在了走廊，然后敲了敲附近房间的门后就消失了。在那间房间的奥罗伊，注意到落在走廊的短剑拿起来查看的时候被南圣托利亚的卫兵撞见并逮捕。亚杰恩先生被杀后所发生的，应该就是这些事情了。」

对于桐人的说明萝涅恍然大悟，但是旁边却响起了缇卓「但是……」的质疑。

「桐人前辈，如果是那样的话，卫兵也来的太快了吧？杀害亚杰恩先生的逃犯敲了门就逃跑了，到奥罗伊先生拿起短剑为止，我想也不过是几分钟的时间……」

的确如此。桐人面带难色地点点头。

「对啊。赶到案发现场的卫兵是在第四街的卫兵岗哨那里，接到了旅店里有亚人拿着刀具行暴……这样的市民通报，大概。但是，实际上奥罗伊只是拿起短剑，并没有任何暴力行为。也就是说，通报的人是杀人者本人，或是他的同伴……——亚丝娜，犯人的样子完全没有看到吗？」

被提问的亚丝娜面带遗憾地点点头。

「嗯。总是有一种映像浮现在镜子上的感觉……不如说是……」

维持着张开嘴欲言又止的动作，像是寻找话语一样开闭几次，但是马上叹了口气。

「……对不起，我说不太清楚。」

「没关系，不用道歉的。」

桐人慌忙靠近亚丝娜，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

「虽然没有直接看到犯人，但是也了解到了相当多的情报。比如……犯人杀害亚杰恩先生并没有使用什么复杂的诡计……或是什么装置来回避禁忌目录，而只是单纯地用匕首刺入心脏……」

这么说起来的确是这样。

亚丝娜冒着危险使用窥探过去之术，就是为了查明犯人是《为什么》、《怎样》杀害亚杰恩老人的。理由尚且不明，但是方法已经明确了。没有用任何机关，只是用短剑刺杀，也就是说……

「犯人他，不受禁忌目录的束缚……」

萝涅小声说道，桐人用沉重的声音补充。

「看来就是那样了……不过其中的理由现在还不清楚……」

「关于那点……」

对于亚丝娜的插话，三人同时看向床头。

几乎已经恢复了的副代表剑士，用牛奶中混入红茶一般颜色的瞳孔依次看向三个人的脸。

「我想犯人的那番话，就是亚杰恩先生被杀……谋杀的理由。」

「话……『私人领地的农民到死都是私人领地的农民』……？」

「是的……如果说犯人能够杀害亚杰恩先生的理由在于亚杰恩先生在贵族私有领地的出身，符合贵族裁决权的话……」

「……这样啊！」

桐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是犯人正站在那里一样瞪着窗外。

「犯人不光只是要杀害亚杰恩老人，或许所有在原私人领地的人民都有可能被杀……亚丝娜刚刚说的『不快一点的话』就是指这个吧？」

「嗯，虽然想要在下一个被害者出现之前作出对策……但是……」

亚丝娜咬住嘴唇的理由，萝涅也明白了。踏前一步，话语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原私人领地的人民，仅仅在北帝国就有接近一千人。如果是人界全体的话就是这个数量的四倍……把这么多人全部保护，或是让侍卫保护起来都是绝对不可能的啊。」

一旁的缇卓也走上来，大幅度挥动着双手说道。

「而且，被解放的人也不一定全在圣托利亚。我听说半数以上离开了央都，选择了广阔的土地作为自己的农田。只是要找到这些人，都需要好几周了……」

「毕竟在人界没有统一的户籍情报啊……」

在再一次说出陌生词语并陷入沉思的桐人的旁边，亚丝娜也皱眉思考了一会，然后抬起头。

「……但是，如果犯人的目的是为了挑起人界和暗黑界之间的战争的话，应该不会胡乱杀死原领地的人民。那种犯罪，如果在没有暗黑界的观光客的情况下实施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也就是说……我们应该保护的对象，是暗黑界人……？」

听到缇卓的话，桐人深深地点点头。

「啊啊……本来我就想着在今明两天之内来这家旅店，将这里待命的奥罗伊的同伴叫到大教堂去。这样奥罗伊的homesick……怀乡症也就解决了。」

「但是前辈，暗黑界的观光客也不光只有他们……」

对于萝涅的插话，桐人轻轻耸肩。

「确实。不过幸运的是，他们的人数住宿地点都被详细地记录了下来，对他们的应对相比原私人领土的住民要来得轻松。只不过全部暂时住在大教堂是不行的，只能比预期提前一些，让他们陆续回国。到东大门为止都对马车队进行护卫，这样犯人也不可能出手了吧。」

「这样决定的话，就马上开始工作吧。」

从床上放下脚来，亚丝娜很快就站了起身。桐人虽然赶紧做好了搀扶的准备，不过似乎并没有那个必要。尽管如此副代表剑士也微笑着小声对他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恢复了毅然的表情。

「那么……已经知道三个山岳哥布林住宿的房间了吗？」

「当然。因为是一楼的四人房间，大概就在这里的正下方。门前应该配有护卫……虽然目的一半是作为护卫，一半是作为监视……」

「没办法，如果能转移到大教堂的话也就没有这个必要了。我们走吧。」

对于开始快步走的亚丝娜，萝涅赶紧追了上去。

---

然而。

四个人来到一楼看到的是被打扫干净的走廊和没有人的空房间。桐人在询问一脸诧异的服务员详情之后，被告知原来在上午的时候，南圣托利亚的行政府人员就坐着马车过来，将三个山岳哥布林接走了。

4

月驱带着稍许不满的叫声前来迎接比平日晚两个小时才赶到龙厩的萝涅。

「啾呜呜呜。」

「抱歉抱歉，来晚了。」

高度为一Mel的栅栏刚刚打开，包裹着淡黄色绒毛的幼龙就一边拍打着小小的翅膀一边扑了过来。萝涅用双臂接住，然后将幼龙长着圆圆小角的头紧紧地贴在自己脖子上。

隔壁的区域，缇卓也同样在接受霜咲调皮的迎接。两只幼龙现在还都是可以抱起来的大小，但是到了明年就没法这样抱住了。

「阿拉贝尔殿下，稍微打扰一下可以吗？」

突然被从身后搭话，萝涅吓了一跳回过头。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瘦高的男性。他穿着用像是浮现出细鳞一样的奇怪布料缝制的连体服，腰间挂着大大小小数个皮袋，右手握着像是长枪一样的长长的木棍，头上戴着的虽然不是金属但却很硬大刷子头。

那瘦削的脸颊看上去比迪索鲁巴特要稍微年长一些，但是实际的年龄却无从得知。他很久以前就开始担任大教堂的龙厩舍长，永久地被冻结了天命……听说是这样的。

「嗯，有什么事么，海纳格先生？」

向着萝涅微微颔首，龙厩舍长伸出了那乍一看之下很纤细但实则十分有力的右手，搔弄着幼龙的颚下。

「最近，给月驱喂鱼的时候会稍微剩下一些。虽然飞龙也有各自偏好的食物，但是在战场上饲料就没得选了，所以最好能在幼龙的时候矫正过来。」

「诶……是这样吗。我说月驱，可不能挑食哦。」

被萝涅温和地斥责，幼龙像是理解了话的意思一样垂下耳羽，发出了「啾嗯」的叫声。

「那个，应该怎么矫正它对鱼的挑食呢？」

「最有效的方法的话，是让它自己去捕鱼。吃着自己捕到的活蹦乱跳的鱼的话，应该马上就能改掉的，不过在大教堂里就有点困难了。以前得到过贝尔库利殿下的许可，把幼龙带到过市区之外的湖边过。」

「活，活蹦乱跳的么……那么，我去问问法娜提欧骑士长或者桐人……代表剑士大人。」

「就这么办吧。那么我先告辞了。」

微微颔首，海纳格舍长便走向里面有着成年龙的区域。旁边听到对话的缇卓看着自己的龙说道。

「……这孩子，能不能自己捕捉鱼之类的呢。」

「话说回来连会不会游泳都不知道……」

一起歪着头，两条幼龙就像是在说想早点到外面去一样摇动着尾巴。

「我知道了啦。」

暂且离开了龙厩，在包围着建筑物的草坪上放下幼龙。刚刚一被放下，两只幼龙便开始叫着在草评上乱跑。

远远望着这片光景，嘴角自然地向上微笑，让人不禁想追上去一起嬉耍。在做着这样的事情的时候，桐人和亚丝娜也还在大教堂上层和上位骑士进行着协商。

用马车带走三个山岳哥布林族的，顶着南圣托利亚行政府官员身份的人到底是谁，就算询问最近的卫士值班室也没有答案。虽然和作为房间警卫的卫士见过面，他说那个官员所出示的送押山地哥布林的命令书确实印有行政府的印章。

那么之后就只能直接去问行政府了呢。然而这却并没有那么简单。现在还残留有旧贵族影响力的四市行政府本来就和人界统一会议的关系很差，尤其是南圣托利亚行政府，因为强行被从亚杰恩的被害事件中排除的事，一度让态度更加强硬。桐人他们认为想要调查移送的事情需要官方的命令书，因为要准备人界统一会议和整合骑士团名义的文件所以先回大教堂了。

对于去行政府调查的命令，法娜提欧和迪索鲁巴特并不反对。但是桐人基本已经确信，不论是给卫兵看的命令书还是官员自身都是假的。问题是这之后的行动方针。桐人因为哥布林被任意的带走而感到自责，是不会把搜索和救援的事情交给别人的吧。但是代表剑士不久前才在奥布西蒂亚城间接地被人盯上性命，法娜提欧她们一定会强硬地坚持让他老老实实呆着的吧。

「……会议，发生了争执吧……」

考虑着同样事情的缇卓在一旁小声的嘟囔着，萝涅也点点头。

「搞不好会持续到明天呢。」

「前辈，搞不好会半夜偷偷溜出去……」

这话说得好像很有可能呢。

虽然桐人想要自由行动，但我作为曾经的近侍练士，能留住的情况就一定要留住他。再一次仰望着白色的巨塔，萝涅说道。

「拜托一下亚丝娜大人……请她好好监视一下前辈吧。」

听到这话的缇卓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然后缇卓看向旁边，用一种微妙的表情支支吾吾着什么。

「……什么？」

「嗯，没什么。」

对于进行着这种对话的两人，幼龙发出了好像很不满的叫声。它们是在说让她们也加入玩耍呢。

「知道啦，但是我可不会在地上打滚的哦。」

这么叫着，萝涅开始向着月驱和霜咲的方向跑去。

5

中央大教堂的二十到三十层，作为职员，神圣术师以及骑士们的居住区域。

亚丝娜和桐人所居住的房间，位于三十层的东南角。虽然与在南圣托利亚六百Sia一天的旅馆配置相同，但是大小却不是后者能够比拟的。

从走廊打开厚重的大门，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四块榻榻米大小的玄关。一门之隔的，是一个三十块榻榻米大小的巨大起居室。

南面的墙壁上，从地板到天花板附近为止排列着格子状的高窗。西侧是标准的厨房和浴室。东侧是比玄关还要大的寝室。虽然称不上起居室，但是还是有十五块榻榻米左右的空间。

本来，在人界——Under World里，《榻榻米》这样的单位并没有被使用。再具体一点说的话，至少大教堂和北圣托利亚是没有榻榻米的。木板、瓷砖、地板之类的面积都是用平方Mel和平方Kilol来表现的。也会用平Mel和平Kilol这样各自的简称。如果用这种方法的话，起居室的面积是五十平Mel。

这么大的房间，打扫起来应该够呛吧……这是被带到房间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事情。但是在Under World对于像是颗粒或者粉尘这种没有实体的感觉效果（effect）的基本对象（object），只要用扫帚或者掸子扫扫弄弄就会消失了。所以实际上与其说是扫除，不如说是在清理数码像素，而且也不会粘在身上。这样说出来的不是亚丝娜，而正是桐人。

而且，使扫除变得轻松的理由还有另外一个。

惊奇的是，在大教堂……不，应该说在全Under World，厕所这种东西是完全不存在的。要说原因的话，这个世界的居民，饮食过后是不会去排泄的。

这一点就算是对于来自Real World的亚丝娜和桐人也是一样。虽然最近终于习惯了，但是偶尔在饭菜吃多了之后，还是会思考应该去哪里释放这种满腹感呢。

比起亚丝娜,有着更加长的Under World生活经验的桐人对于这种事情显得十分看得开，并且说「应该是拉斯的那群家伙，认为在AI育成的过程中排泄模拟是不需要的吧。」然而在现实世界中的归还者学校选择人类进化学课程的亚丝娜却不赞同这样的想法。根据弗洛伊德的进化理论，幼小的孩童有一段叫做《肛门期》的成长阶段，通过使用厕所的训练来使自身获得自信和自律性……记得在学校是这么学过的。

不过，虽然不认为不进行排泄会使Under World的人们的人格出现问题，但是就算如此还是有很多疑问。Under World的人，在爆粗口的时候也会说「狗屎（译注：原文くそ，汉字写作糞，原意为屎）」，但是他们到底是怎么认知这句话的意思的呢？虽然一直想找人问问，但是又不怎么好开口，就这样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年多了。

确切来说，是过了一年三个月零十六天。

贴在墙上的羊皮纸日历——这并非桐人和亚丝娜做出来的东西，而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使用的——这样看着它，就可以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就在这时，听到了玄关大门的声音。

进入客厅的桐人，黑色的头发上还有些水。好像是从九十层的大浴场慌忙赶回来的缘故。以前先出浴场的一方会在走廊的岔路口等待另一个人，但是发觉到还有别的职员要使用浴场，为了不使他们介意，现在都是回到房间等了。

「久等了。」

亚丝娜靠近了这样说着的桐人，展开挂在肩上的毛巾迎了上去。

「真是的，头发要好好擦干才行哦。」

亚丝娜用毛巾包住桐人的头，两只手来回擦拭。在这个世界没有吹风机，不过因为只要用干的布擦一会就可以除去水分，所以洗完澡后对于头发的处理比现实世界要更轻松。

尽管就这样任凭着亚丝娜摆弄，桐人还是用小孩子一般的语气反驳道。

「因为，最近都是亚丝娜洗的比较快……我想在走廊追上你……」

「我说啊，不是我太快了。是桐人君你泡澡的时间太长了，今天不是也泡了一个小时么。」

「诶，真的么？」

就在桐人这么说的时候，夜晚十点庄严的钟声响了起来。

「诶，不会吧……我没听到九点半的钟声么……」

「你不会是在浴池里面游泳了吧。」

对于亚丝娜取下毛巾后的质问，桐人一脸正经地微微摇摇头。

「才，才不会做那种事情呢……除了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

「谁知道呢。好了，坐在沙发上吧。」

被按着肩膀，桐人在起居室正中的大沙发上端正地坐了下来。在那前面的茶几上有亚丝娜用的梳子，亚丝娜将它拿起来，开始仔细梳理擦干了的黑发。有着用银细致加工过的黑檀木柄的梳子的刷毛，是用曾经生活在东帝国的龙——不是像飞龙那种西洋风的龙，而是体型细长的东洋风的龙——的毛制成。这把梳子是仅仅用来梳头，头发就会变得柔顺的魔法道具。虽然二人和贵族一样戒除奢靡，但是这把梳子是骑士团长法娜提欧在副代表剑士就任一周年的庆典上赠送的东西。那之后亚丝娜就抱着感激的心情爱惜地使用着。

被亚丝娜用手托着头的桐人，突然说道。

「……果然还是应该早些做出表呢。」

「这个我同意哦。但是，已经试制了很长的时间了吧……难度有那么大么？」

「嗯。要让表正常工作，需要山一样多的高精度齿轮。但是这个世界原有的齿轮，像是拉起城门的装置，或者让水车加速的装置里面的齿轮，都只能传递巨大的力量……用这些齿轮组装起来，表是不会正常工作的……就算能达到时钟的完美精度，但要是制作出表却先令人抓狂了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原来如此呢。」

桐人低着头思考着。

「……等一下，我是从法娜提欧那边听来的，好像很久以前，大教堂里面是有表的。但是最高祭司好像把它做成了贝尔库利的剑呢。那块表到底是谁造的呢？」

「嗯，虽然是推测，但是我觉得最初Under World是有表的。这个中央大教堂所矗立的地方，三百年前曾是一个小村庄。就是在这村子里，拉斯的员工育成了第一代的Fluct·Light。那表是不是他们在村子里设置的对象（Object）呢。」

「《最初的四人》……」

亚丝娜回想起现实世界的海龟中从拉斯的指挥官菊冈诚二郎那里听到的话，并重复了一遍，桐人则把右手伸进好不容易梳理好的头发中。

「明明只要有一百层的系统呼叫台机能的话……只要把时钟的对象数据调出，然后复制就可以了。」

对于这充满郁闷的话，亚丝娜不禁露出苦笑。

「我说，如果做得到这种事情的话，就算不制作作为对象的表，在菜单页面……《丝提西亚之窗》追加一个显示时间的功能不就好了。倒不如说，在那之前……」

——说不定还能结束极限加速阶段呢。

这样的话被亚丝娜给咽了回去。

现在的Under World在以比现实快五百万倍的惊人速度运行着。虽然很难以置信，但是从亚丝娜潜入这个世界算起的一年又三个月的时光，在现实时间却只是仅仅八秒而已。那边的自己正躺在STL里，只是想到脑内的Fluct·Light之中正交换着庞大的数据量就让人惊恐，也想象过，这样大脑什么时候就会被烧坏。

但是，如果系统系统呼叫台能够重新运作的话，我们二人也能够登出了。

——不过现在自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登出么？亚丝娜自己也不清楚。

亚丝娜和桐人介入了人界的，不，是全Under World的统治系统，带来了巨大而快速的变化。虽然并不后悔，但是改革的余波却还没有平息，五天前发生的杀人事件也可以说是其中的一角。二人有这见证世界的走向的责任，就算撇开责任，假如登出之后从外部看见Under World的文明崩毁的话，自己也一定会后悔不已的。

察觉到了这无法言表的心情，桐人突然伸出双手，抱住处在自己头后面的亚丝娜的身体，突然地把她转到前方，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呀。」

亚丝娜如此叫出声来，对自己被像是玩偶一样对待表示抗议。

「我说，很危险啊！」

但是背后的桐人，只是坏笑着说道。

「没关系的，有好好用心意支撑住哦。」

「不是这个问题！真是的，能使用超能力的话，人真的就会堕落了呢……」

「堕落什么的，真是过分呢……」

这样回应着，桐人将亚丝娜从身后轻轻抱住。

马上，却又从全身抽离了力气。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呢——浮游城艾恩葛朗特的新婚生活，亚丝娜每天不知道几次像这样坐在桐人的膝盖上，有时就这样睡着了这些甚至让人觉都是前世做的事情了呢。

虽然自那之后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像这样抱着的时候，那种完全被保护着，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感受不到的感觉却一点都没有变过。亚丝娜就这样双手握住用龙毛制作的梳子，在桐人的怀抱中闭上了眼睛。

想要就这样睡着，然后被桐人抱到床上……但是这是不行的，如果现在睡着了，一直不安分的代表剑士就会离开大教堂，去寻找行踪不明的三个哥布林吧。

在午后举行的临时会议上，决定以人界统一会议和整合骑士团的名义对南圣托利亚行政府发出调查命令书，但是当时已经响起下午五点的钟声，所以执行也只能等到第二天早上了。而且恐怕出现在旅店的官员应该是假的，所以就算调查行政府应该也只会了解到「并没有发出转移哥布林的命令，也没有那样的官员。」对于行动迅速的杀人犯，亚丝娜也认为给予一整天的延期是一步坏棋。但即便是桐人，也不可能在广阔的圣托利亚漫无目的地寻找哥布林们。也有出现和奥布西蒂亚那时相同陷阱的可能性。

而且，最重要的是，亚丝娜从见习骑士萝涅那里接到了看好桐人的委托，并且答应了下来。和她的约定，一定要好好遵守。

一想到萝涅认真挂念桐人的表情，胸口就传来刺痛。

她的心意从很久以前开始——在人界统一会议开始之前，异界战争的时候，与包括骑士爱丽丝和人界军的索尔缇莉娜将军一起交谈的晚上就发现了。但是，亚丝娜一直没有好好和萝涅就这件事好好谈过。

让只有十七岁的她，一直抱着这种无法传达的心意而感到痛苦，就算是亚丝娜也感到十分辛酸。但是，亚丝娜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做。

这种郁闷的心情，是在现实世界也时常感受到的。

在偶然的世界中相遇，缔结了真实的羁绊的好友们……莉兹贝特，西莉卡，诗乃，还有莉珐。她们全部都对桐人抱有强烈的感情。虽然亚丝娜以前都对此避而不谈，又或者开玩笑一样地糊弄过去。更不要说，有时候她们还支持着、激励着亚丝娜。

亚丝娜对于这件事，一直是十分高兴的同时，又感到十分苦恼。对于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不能清楚地给出答复的桐人，亚丝娜也稍稍有些埋怨。

但是，桐人他从在艾恩葛朗特的第一层迷宫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人了呢。双手张开全部接受，自己绝不会主动舍弃。正是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才会在危险至极的迷宫区的最上部，对自暴自弃地不断使用水平四方斩（Leveling）的失神的亚丝娜伸出援手吧。接着在第一层的楼层boss攻略战中，将对原测试者的憎恨集于一身，明明作为攻略组的主力但却选择作为封弊者被鄙视的道路。

正因为是这样的桐人，亚丝娜才会爱着他。

所以说，对于亚丝娜而言，和桐人一起被困在这个世界，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确实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在异界战争的尾声，整合骑士爱丽丝只身一人脱离前往现实世界，而自己则留在Under World，因为从一开始就一心决定不能将桐人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不，实际上考虑到这点的时候已经全部结束了，现在也想不出当时能够登出的方法。就这样可以独占桐人这样的想法也不是完全没有过，恐怕和再也见不到的家人和同伴们怎么道歉都不够的想法也越来越强。

尽管这样——

在这个世界的话，就不用在对于莉兹贝特和西莉卡的愧疚和自己的恋心之间左右为难了，这样的想法，已经在心中的一隅开始滋生了。

亚丝娜把梳子放在膝盖上，握住来回抚摸自己身体的桐人的双手。

抱住亚丝娜的力量，也稍稍变强了。

在暗黑界领土《终焉之祭坛》再会的时候，桐人坐在白色的石台上面悲痛万分，不停的流下泪水。不问也明白，那是因为想到再也见不到现实世界的人而流泪。

自那以后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现实的回忆，以及永远分别的伙伴们还有彼此的家人之类的基本没有再提到过。当然这个世界要考虑和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也是理由，而亚丝娜自己心中也没有把这些感情整理好，恐怕，桐人也是一样的。

就因为是那样的状态，所以至少想要真诚地面对萝涅。不做和现实世界同样的事情，到底能为她能做些什么，该做什么。最近总是这样思考着——

「……差不多该睡觉了。」

亚丝娜小声说道，右耳后方听见桐人「是啊」的回应。

虽然亚丝娜打算从膝盖上下来，但是在那之前桐人的右手就移动到了双膝的下面，就这样把亚丝娜横抱起来。

「喂，等……」

出乎意料的动作让身体转动的中途，龙毛的梳子就从亚丝娜手中掉落了。但是在离地板还有五十Cen的时候就慢慢地停住了，然后飞到到了矮桌上停住了。这是桐人用《心意之手》接住了。

现阶段桐人和上位整合骑士使用的超能力，亚丝娜就算是练习了很长时间，也只有将十Sia的铜币微微移动的程度。但是，要是周身的东西都能够随意移动，生活会变得懒散这点稍微有些可怕呢。所以平时，做饭和卧室的打扫还是得自己动手。

「……真是的，别吓我。」

亚丝娜眼睛向上看着桐人说道，而桐人则回以恶作剧一般的笑容。

「今天的窥视过去之术已经很勉强了吧，就这样休息吧。」

「那种程度的话完全没事哦。」

就在说话的时候，桐人安稳地走过宽敞的客厅，然后用心意打开卧室的门。

在比亚丝娜现实世界的房间大一倍的卧室中央，放有一个比超大号还大上一圈的床。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对着给我们带路的法娜提欧「这不管怎么说都太奢侈了吧」地说道。但是这张床是当时在建造大教堂的时候就运进来的，现在不把床拆了就搬不出去了——被法娜提欧带着笑容如是地说明道，也就没法再说什么了。而且，由一整块厚重的核桃木制作而成的床头板，也完美符合作为狂热木质家具爱好者的亚丝娜的品味，第一眼看上去时就被迷住了这点也不能否认。

根据拉斯的比嘉健的说明，Under World是把用《the Seed》生成的地形和对象（Object）用超高像素的《Memonic Visual》进行变换。并且，因为the Seed是使SAO运行的Cardinal系统的缩水版，所以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在Under World生成的核桃木和艾恩葛朗特的拥有同样的电子遗传因子。

亚丝娜在床的右侧安稳地躺着，桐人则从床脚绕到床的左侧坐下。然后把视线朝向墙壁上两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装着光素的壁灯，然后把光素给消除掉。人造的光芒消失了，亚丝娜的左手被从巨大的窗户映入的月光照亮，房间也被染成了淡蓝色。

然后，桐人将脚边折叠好的被子盖在亚丝娜身上，只留出头部。就像小孩子那样，在被子上轻轻拍了几下，自己也躺下了。

「……就算我睡着了，也不可以溜走哦。」

因为感觉到平静的睡意，亚丝娜小声说道。右侧则传来轻微苦笑的迹象。

「不会的啦，怎么说也是在这广阔的圣托利亚，什么准备都没有的话不可能去找哥布林的……」

「没关系的，一定能够顺利找到。犯人要想制造下一次事件，需要做各种各样的准备……一定是这样的，应该呢……」

和让身体不断沉重的睡意抗争，亚丝娜将右手伸向桐人的方向。很快，大而温暖的左手就找到了亚丝娜的手，将其温柔地握住。

在这二人独处的时候，想和小孩子撒娇一样的事情也增多了。只是不刻意的，像这样毫无理由的行动着。

如果硬要有什么理由的话，也许是因为二人的精神年龄是相反的吧。亚丝娜的诞生日是二〇〇七年九月三十日，桐人的生日是二〇〇八年十月七日，之前一直是亚丝娜要大上一岁，但是桐人的时间在Under World加速了，在亚丝娜潜行之前度过了两年八个月的日子。在这之中，桐人有半年是在昏睡状态，好像没有记忆，所以再减去六个月，也就是说现在反而是桐人的精神年龄要年长一年零两个月。

在平日的生活中几乎没有意识到这点的机会，但是两人一起的时候不论是言行还是举止，都比艾恩葛朗特时代的桐人有种大人的感觉了。或许就是这种感觉的日积月累，让亚丝娜开始喜欢撒娇。

现在想想，在SAO相遇的时候，桐人还只是个刚刚十四岁的国中二年级生，而亚丝娜也只是临近中考的中学三年级生。在作为搭档组队同行的二人，会有这样那样小孩子一样的发生口角呢。

回忆着这些好像就发生在最近，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每一天，亚丝娜就这样陷入到深沉而又温柔的安眠的深渊中。

6

日渐温暖的北风温柔地吹拂过蓝色的湖面。水面上摇曳着索尔斯的光芒,随着涟漪破碎成无数闪亮的光鳞。

在北圣托利亚的郊外，被平缓的丘陵包围的诺尔吉亚湖半个月前才刚刚冰雪消融，岸边的嫩草就早已抽出了新芽，小小的黄色花朵也为这景致增添了一分色彩。

虽然这里是央都近郊地力最为丰饶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可以享受到美丽的风景，但是这里常年——确切说是一百多年来，一般市民或者下级贵族连靠近这边都不被允许。要说原因的话，那是因为诺尔吉亚湖畔在这之前一直，都曾是在贵族私有领地中拥有最大面积的《皇帝直辖领地》的一部分。

经历过四帝国大乱之后所有私有领地都被解放了，现在不论是谁都可以自由地在这里散步享受，不过因为春天还没有来，所以现在广阔的湖畔周围也只有萝涅和缇卓，以及两只幼龙的身影。

人界历三八二年，二月二十四日。

结束了上午修炼的萝涅她们，在取得了迪索鲁巴特老师，法娜提欧团长以及代表剑士的许可下，将月驱霜咲带出了大教堂。虽然桐人不能一起来有些遗憾——对于这点萝涅也是同感，但是二人来这里并不只是过来玩的。她们要马上实践一下昨天海纳格舍长所说的方法。

在索尔斯高挂在天空之时，在草地上打滚嬉戏的两只幼龙，来到坐在湖畔岩石上的萝涅和缇卓面前不停鸣叫。它们是因为跑了很久，所以肚子饿了。

到这里所乘的是小型马车——不过车夫并不是很熟练，加上为了预防万一缇卓为两只龙买了一堆肉干和干果，萝涅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月驱，霜咲，今天的午餐要你们两自己来捕捉哟。」

「啾……?」

虽然不确定龙们到底能把人的语言理解到什么程度，不过看着怪异地歪着头的两只龙，缇卓噗嗤一笑从岩石上站起来。

「好了，来吧！」

跟随踩着短小的嫩草走到湖边的缇卓，月驱和霜咲啪嗒啪嗒摇着尾巴追了上去。那之后萝涅轻手轻脚地跟着。

在露出白色岩石的岸边停下脚步，缇卓悄悄往水中看了看。

「有呢有呢……」

如此小声说道。在一边站着的萝涅的眼睛，也看见了清澈的水中灵动地游动着的鱼影。那是在冰面之下度过冬天的小鱼所聚集形成的鱼群。萝涅弯下腰，对着从两个人中间探出头来的幼龙说道。

「快看月驱，是鱼哦。一定很好吃的哦。」

最近会把鱼剩下的幼龙抬起头看着萝涅，发出了「咕噜噜……」的质疑的声音。萝涅用右手抵住向后退的龙的尾部，追加道。

「今天抓不到鱼的话，就没有午饭吃哦。」

「咕噜～……」

虽然觉得发出「不带这样的」不情愿声音的幼龙很好笑，但是狠下心的萝涅继续板着脸。

就在萝涅和月驱继续这样大眼瞪小眼的时候——

「啾噜噜！」

发出这样一声鸣叫的霜咲，像是鼓励自己一般，把小小的翅膀拍了两三次，然后口气飞到水上。它在空中收起翅膀，伸直长长的脖子，一头扎入了水中。

在大约七十Cen左右的水底游动的小鱼，一下子向着四面八方散开。追着其中的一条，霜咲弯曲着全身，展现了相当不错的泳技。

飞龙正如其名是一种以空中飞行作为特化的生物，在西帝国边境一个名叫《飞龙之巢》的地方，是个比诺尔吉亚湖还要宽数十倍的湖，周围被险峻的高山包围，野生的飞龙们据说也可以在湖中自由地游泳捕鱼。在大教堂长大的月驱和霜咲虽然只在前庭的水池中玩过水，但是好像天生就知道如何游泳。

数十秒过后，打破水面高高飞出的霜咲，用力地拍打着小小的翅膀回到原本所在的岸边。还没等缇卓和萝涅躲开它就抖动全身，大滴的水珠就从被浸湿的羽毛中飞洒而出。

「哇啊。」

一脸受不了背过身去的萝涅，注意到霜咲的嘴中叼着的闪烁光芒，便仔细看去。那是银色的身体上带有小小红色斑点的鳟鱼。在水底游动的时候感觉还很小，不过靠近一看发现全长还是有二十Cen的。

月驱靠上去闻了闻在霜咲的嘴中啪嗒啪嗒地挣扎着的鳟鱼。不过马上，霜咲就抬起头将鱼一口气吞了下去。

「啾噜噜噜！」

对着发出满足的声音的幼龙，缇卓惊讶的说。

「你呀，好不容易才抓到了，好好品味一下再吃下去啊。」

但是霜咲就像是在说「小意思」一样摇了摇尾巴，然后再次跳入水中。月驱看着湖面，在那里停了下来。

「月驱，加油加油。」

萝涅说话时，月驱像是在饥饿和胆怯之间来回踌躇一般，数次把上身伸出去又缩回来。

「咕噜～～唔！」

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月驱也跳入了水中。

眼睛看着淡黄色的身姿，虽然和之前的霜咲相比有一些笨拙，但是月驱也在拼命追逐着游泳的鱼。

但是鱼群左右快速移动着，月驱怎么都抓不到。相比霜咲，月驱更加温顺，一上来就让它捕鱼是不是太为难它了……就在萝涅这么想的时候，在鲑鱼群的前方，抢先一步入水的霜咲已经到达。受惊的鱼群乱做一团，月驱也趁机突入。

就这样从水面飞出来，回到岸边的幼龙嘴中，叼着长度大约二十五Cen的不错的鲑鱼。

「库噜噜！」

对着发出自豪的鸣叫看着猎物的月驱，萝涅也不禁大声说道。

「干得不错嘛，恭喜你月驱！」

虽然轻轻地拍起了手，真正的问题现在才开始。在厩舍会剩下鱼的月驱，会不会把自己捕获的鱼全部吃掉。海纳格舍长说，只要吃了自己捕获的活着的鱼就可以把挑食矫正过来——

月驱提心吊胆注视着，几次眨了眨眼睛，然后向萝涅的方向伸出头，将叼着的鲑鱼放到草地上。

「库噜！」

虽然这样叫的幼龙应该不是生气了，萝涅这样想着叹了口气。虽然抓到鱼很开心，但是讨厌吃鱼好像还是没有矫正过来。

不行的哦，如果不吃的话就没有午饭吃了……想要这么训斥之前，缇卓却先一步插了进来。

「呐，萝涅。这个，是不是想要送给萝涅的呢？」

「诶……？」

萝涅眨巴着眼睛，向幼龙问道。

「……这条鱼，是送给我的么？」

然后月驱像是说着「你终于明白了」的样子鸣叫了起来。

「库噜噜！」

「这样啊……谢谢你，月驱。」

萝涅伸出手，抚摸着月驱那还沾着水的头，然后用左手拿起还活蹦乱跳着的鱼，微笑了起来。

「这个就当做我的午饭了呢。但是下一条鱼要你自己吃哦。」

「咕噜！」

当然，发出了带着这样意思的声音，月驱再一次跳入了水中。

从这时开始，两只龙的进步速度令人惊奇。它们不再是各自分开追捕鱼群，而是一只追逐着鲑鱼的鱼群，另一只则在前方包抄。在被加夹击的鱼群混乱的瞬间，二龙同时捕捉猎物。

在鱼群向着深处游去之前，月驱和霜咲就已经抓到了五条鳟鱼，其中三条自己吃了，两条给了萝涅她们。用枯木堆出的篝火烤出的鳟鱼，相比昨天副代表剑士亚丝娜特制的纸烧包实在是很朴素的味道，不过因为材料很新鲜，或者说因为是月驱抓的，所以也感到很美味。

---

如同舍长所言，一下子就把讨厌吃鱼的习惯改过来的月驱和现在不挑食的霜咲，在吃完饭之后，再一次地在草地上追赶玩耍起来。虽然大教堂的庭院也相当宽阔，但是龙们果然还是处在自然之中的时候更加舒适呢。

想着这之后要多多带着他们到外面来，萝涅也深深地将这清新的空气吸入自己的胸中。

离这不远的山丘上，被拴在树上的栗色马正在悠闲地吃草。湖边十只白色的水鸟聚成一群，像是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在花丛中穿梭。一如既往，除了两位见习骑士以外，没有别的人影。

「难得私有领地得到了解放，央都的人也多出来玩玩就好了……」

萝涅小声嘀咕道，一旁用水壶喝着茶的缇卓窃笑着。

「萝涅你啊，大概是已经习惯了大教堂的生活了吧。今天可不是安息日，本来是不能从街上出来的哦。」

「啊……这、这样啊。」

现在确实是小孩子在学校学习，大人在为工作或者家务忙碌的时间。虽说二人还只是见习骑士，但是作为骑士的特权，除了上午的修炼外，其他的时间都是可以自由行动的。把这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情……正在反省的时候，缇卓稍微有些唐突地补充道。

「啊，不过，虽然是听说的，但是这片皇帝直辖领地就算是安息日也基本没有什么人来。明明别的私有领地都是人山人海呢。」

「诶……？」

听到这话，萝涅再一次地扫视周围。

诺兰高尔斯北帝国，是在央都圣托利亚以北扇形展开的地方。也就是说，因为离央都越近，土地就越狭窄的原因，距离圣托利亚的北门差不多十Kilol的这块地方，可以清楚地看见分割东西两片国土的不朽之壁。

皇帝直辖领地是从圣托利亚往北延伸的街道西侧，大贵族的私有领地则是道路的东侧。直辖地的距离太远，也是过来游玩的人数稀少的理由。

看着缇卓的侧脸，萝涅鼻翼微微抽动。缇卓这是想要说什么的样子。虽然稍微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萝涅还是将挚友所期待被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为什么直辖领地这么没有人气呢？」

然后缇卓便像是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指着诺尔吉亚湖的对岸。

「你看，看见那边的宅邸了么？」

「……嗯。」

萝涅微微点头。

湖的对岸有一小片森林，而在其正中，尖锐的黑色屋顶突兀而出。那座与其说是宅邸，不如说是公馆的巨大建筑物，是每一代诺兰高尔斯皇帝抵达这个直辖领地时所住宿的别馆。四帝国大乱之前，听说有接近二十人的卫兵常驻于此，现在则是被完全封锁了，所有的占地都被禁止入内的锁链给围住，谁也不能靠近。

「是皇帝的宅邸对吧？那个又怎么了呢？」

萝涅再次看向旁边，缇卓则摆出一副微妙的表情说道。

「……会出现的，在那里。」

「出现……什么？」

「那不是明摆着的么……」

因为缇卓压低了声音，萝涅把右耳靠近了她的脸——

「鬼魂哦。」

「………………」

该作何反应呢，稍微有些迷茫。经过数秒的沉默，萝涅问道。

「谁的？」

突然，缇卓特意摆出来的认真表情就崩溃了，然后叫道。

「什么嘛，真没意思！你稍微显得害怕一些啊！」

「那么，你不是从早上开始就准备说这话吧。」

「这不是当然的么？让萝涅你害怕的机会（chance）可不多啊。」

萝涅轻触话里带着桐人所教的神圣语，一脸遗憾表情的缇卓的肘部，再次询问道。

「这应该不是缇卓你编的故事吧？你从哪里听说的？」

「这之前的安息日……你和桐人前辈前往暗黑界的那天，我在六区的市场买东西，从面包店的大叔那里听说的哟。最近在安息日前往原私有领地游玩的人变多了，所以作为便当用的硬面包卖的很好。然而直辖领地却并没有什么人气，因为在宅邸附近会有鬼魂出现……」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闹鬼什么的……」

萝涅想都不想便摇摇头。

根据小时候听闻的以前的事情，公理教会成立之前，好像城市和村庄四处都会出现幽灵，做着各种各样的坏事。但是，那些东西都被教会的祭司和整合骑士给退治掉了，现在已经变得相当和平了——所有的事情都以此结尾了。实际上，那种在故事里面出现的可怕的妖怪之类的东西，萝涅一次都没有见过。

「而且，实际发生战斗的只有圣托利亚一区的帝城，而且在战斗中死去的，只有最后都不肯投降的皇帝，以及大贵族的将军们，和皇帝的侍从长不是么。这样的话，为什么直辖领地的别馆会出现妖怪啊。」

缇卓用稍微有些快的语速问道，缇卓眨巴了两三下眼睛，然后再次笑着说。

「诶，萝涅，你难道有些感兴趣么？」

「才……才不在意呢，一点也不！」

「哼。那么……我们就稍微调查一下吧？」

「诶？」

对于这个突然的提案，萝涅反射性地挺起上身。

「调、调查……那个宅邸？」

「当然是咯。」

带着澄澈的表情点点头，缇卓直接继续说道。

「你看，如果一直流传着奇怪的传言，就会对统一会议所推进的私有领地再利用计划造成影响不是么？虽然是见习，但我们见习骑士也是整合骑士团的一员吧，如果觉得有必要调查，那么就要去做不是么？」

——好可疑啊。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挚友的意见在表面上确实是相当正确。确实迪索鲁巴特倒是也经常说，你们已经是骑士了，所以一味等待命令可是不行的。

本来要用整个下午来矫正月驱的偏食的——为此准备的湖边玩耍也变成了享受，而且时间也还早。

萝涅忍住没有叹气，把视线从挚友的脸上移向了南面的天空。虽然因为小山的阻挡，看不到圣托利亚的街道，但是就算隔着十Kilol，中央大教堂的巨塔依旧在青空之中留下了一道白线。

那边的话，桐人和亚丝娜现在正在等待来自南圣托利亚行政府的调查报告吧。恐怕要接受扑了个空的结果，然后计划在南圣托利亚全市进行大规模的搜查吧。如果在萝涅他们回去之前，发生了紧急情况的话，上位骑士雷恩利会骑着他的飞龙风缝来通知的。

「……我明白了。」

用尽可能平静的表情回应，萝涅看向了在不远处草坪上充满活力地跑来跑去的月驱和霜咲。

「但是，那两个孩子要怎么办呢？」

「带着一起过去不就好了么？妖怪之类的，应该很不擅长应对作为神圣生物的飞龙吧。虽说，如果真的出现的话。」

对于缇卓这不知道有几成是认真的发言，萝涅仔细地思索了一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能进入被以公理教会名义所封锁的宅邸的只有整合骑士。妖怪自然不必说，就算是熊或者狼这样的危险生物也应该不会在这种地方出没，所以就算是把幼龙带过去，也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吧。

「嘛，也是呢……」

「好，就这么定了！」

叫着的缇卓从被当做椅子的石头上一口气站了起来。紧接着站起来的萝涅，摸着挂在左边腰际的月影之剑剑柄说道。

「要做这种事的话，缇卓你也早点选一把新的剑就好了。」

于是，好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人界守备军制式剑，耸了耸肩。

「嗯，话虽如此，我还是挺中意这把剑的……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把剑的手感了……」

虽然这种心情可以理解。萝涅在换掉熟悉的剑的时候也很不安，因为分别是相当艰辛的，所以也不能强求。

无言地点了点头，缇卓露出一瞬的微笑然后看向了两头龙。

「霜咲——，月驱——，来这边！要稍微出去一下咯！」

于是，吃饱了捕获的鱼而变得精神满满的二头龙，拍动着小翅膀，同时「库噜噜噜——！」地回应了。

---

要从诺尔吉亚湖的东岸，到达被封锁的公馆所在的西岸，不得不从北边或者南边绕一大圈。

因为湖南面是湿地，所以两个人决定去北边。这边一直是干草地所以走起来很轻松。虽说如此，但是要想绕过宽广的诺尔吉亚湖至少也需要走三Kilol左右。虽然对于幼龙的体力有些担心，但是不愧是在人界拥有最大天命值的生物的幼崽，两条龙都很精神地跟在两人后面。

十分钟后就到达了湖的北边，在这里有一条流入诺尔吉亚湖的河，上面用坚固的石头造了一座桥。这条河是诺兰高尔斯北帝国的北方，来自终结山脉的鲁尔河的一条支流，干流沿着街道流进央都之中，让布满街道的水路淌出清澈的水。

在修剑学院的时候就向桐人和优吉欧请教过，鲁尔河的上游从距离两人曾经生活过的露莉德村很近的地方流过。那么，做一条小船沿着河流而下不就能很容易到达圣托利亚了吗——被缇卓这样指出来后，桐人他们带着认真的表情沉默一下，然后异口同声地说「这个还真的没想到。」

实际上，中途有激流和浅滩，还有几处瀑布，所以并不能说是轻松。即便如此，桐人和优吉欧也说过，什么时候回露莉德村然后再回央都的时候就试一试。到那时我们也一起吧，虽然缇卓和萝涅当时也抱有过这样的梦，但是那个冒险已经不可能成为现实了。

从稍微有些高出来的草地上跳到用石头铺成的道路上，然后过了桥。

从这里到宅邸只有一条路，走了一会儿，右手边就可以看到广阔的田地。整齐排列的灌木，是作为红酒原料的葡萄树。

作为下级贵族的萝涅的父亲曾经说过，如果皇帝和大贵族的私有领土中的葡萄田全部变成小麦田的话，就算不特意从北方的谷仓地区那里调运也可以满足北圣托利亚居民一年间的小麦用量。看到了这副景象之后让人一下就能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夸张，一下就能认同这个说法，这里就是有着那样不得了的宽广。

而且皇帝所饮用的葡萄酒，是从这庞大数量的树上所结的葡萄的果实中选出的最好的，只酿造很少一点，所以听说从来没有一般市民品尝过。从曾经是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专属厨师的哈娜处听说，最高祭司对于饭菜酒水不怎么讲究，都是从央都的酒馆采购的葡萄酒——当然毫无疑问都是些高级品——就满足了。诺兰高尔斯皇帝好像为自己喝着比最高祭司喝的还高级的葡萄酒而暗地里感到十分骄傲。

「……这个葡萄田，会怎么样呢……」

走在一旁的缇卓小声说道，萝涅则微微歪起头。

「虽然有直辖地再利用计划，但是葡萄田是保留呢，还是改种小麦呢，还没有决定下来的样子。现在照料这些树木的是原私有领地的住民们中，想要回到这里继续种植葡萄的人呢……」

「但是，有这么大的面积，如果没有相应的人手是维持不了吧……相似的问题听说在别的帝国直辖领地也有哦。」

「在桑德克洛伊斯皇帝的直辖领地待过的亚杰恩先生，他希望是哪边呢？」

这次轮到萝涅开口提问了，缇卓稍微停顿了一下回答道。

「……亚丝娜大人在窥视过去之术中看到的光景，亚杰恩先生好像说『自己已经不是直辖地的农民了』，也就是说不打算回去了吧。」

「是吗……也是呢，好不容易找到了新的天职……」

虽然在温柔的阳光下行走，但二人都暂且沉默了。

从无人的葡萄园中穿过的风，让跟在后面的幼龙的羽毛微微摇动。蜿蜒的葡萄木，因为寒冷叶子全都掉光了，但是不久树枝之间就会长出嫩黄的新芽吧。如果能维持葡萄田，到时候就又不得不着手照顾数千棵葡萄树。

「……我说，缇卓，如果葡萄园的人手不足的话……」

处于心不在焉的萝涅这样小声说道，但是又马上不说了。面对着满脸诧异的缇卓，萝涅用「不，没什么。」就这样蒙混过去了。

本来，是想让在暗黑界的偏僻地区过着艰苦生活的哥布林集体移居过来，从事田地的工作——想要这样继续说的。

但是，那也只是让曾经在这个场所辛苦生活的农奴从私人领地住民变成了哥布林而已。当然劳动不再会是强制的也会支付相应的报酬，但是「带过来工作」这样的事，感觉还是把哥布林们当奴隶对待了。

——不，如果这样说的话。

在人界生活的人，大多数从十岁就被强制决定了天职，必须开始工作。像萝涅和缇卓这样进入上级学校的孩子是极其例外的，两个人如果没有成为见习整合骑士的话，就只剩进入人界守备军队伍，和家里决定的对象结婚，没有别的选择。

自己的未来如果不能自己决定，那和曾经私人领土的住民，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至今为止一次都没有考虑过的疑问回荡在脑中，这让萝涅不禁停下脚步，但是这时，旁边的萝涅却大声说道。

「啊，看，已经能看到门了！」

抬起头眨眨眼，向着缇卓指的道路前方。漆黑精致的铁门耸立在那里，在门对面的方向还有一棵庄严的古树，遮蔽了索尔斯的光芒，让黑暗在道路上延伸。

在距离还剩一百Mel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两人站在门前。

用细铁棒串联起来的大门中央，是由百合与鹰的形象组成的诺兰高尔斯北帝国的巨大纹章。在那下面挂有一个雕刻着公理教会纹章的新的白木牌子。写有【没有人界统一会议许可禁止通行】这样的黑色文字。

此外，是左右双开的门被锁链牢牢地拴住了。锁链向左右延伸，滴水不漏地把整个树林给团团围住。当然从门以外的地方翻过锁链也是可能的，但是看到这块牌子还去打破封锁的人在人界是不存在的。

在两个人的脚边，月驱和霜咲抬头看着牌子，然后两只一起趴下，用鼻子低鸣。

饲主们互相看了看之后，首先是缇卓开口说道。

「……我们也，姑且算是人界统一会议的一员吧？」

「……每天都出席会议，不是那样吗？」

萝涅这样回答道，确切来说相比出席会议更像是在观摩。

但是时不时——偶尔也会被要求发言，所以不算是完全的外人，应该。

缇卓点点头，然后突然一本正经地右拳放在胸前左手放在剑上。

「见习整合骑士，萝涅·阿拉贝尔！以人界统一会议的名义，允许你通过这个门。」

一瞬间的哑然之后，总算还是回以骑士礼并说「好，好的。」放下手后，缇卓说道「你那边也来一次。」萝涅没办法只好又照做了一遍。

接着也给了两只幼龙许可，两人向道路右侧走了十Mel，然后从被细细的铁柱所支撑的锁之间钻了过去。

刚一进去，空气就变得寒冷起来，让人缩起脖子。虽然对自己说这是没有日照的原因，但是仅凭这个理由这却不能解释从空气中感觉到的压抑感。

走过布满苔藓的树荫，回到石路上，萝涅开始向伙伴确认这次突发任务的目的。

「呐，缇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调查妖怪的传言……对吧？」

「是哟。」

「也就是说，要进入宅邸吗?」

「是哟。」

连续点两次头，缇卓露出了坏笑。

「啊嘞，难道说，萝涅你怕鬼吗？」

当然不能在这里承认，即便在孩童时期听到恐怖传说的记忆已经复苏，萝涅还是用假装不知道的表情否定。

「不可能是那样的吧……因为不论是在以前，还是在现在都不可能有妖怪的吧。」

于是缇卓先是露出淡淡的微笑，然后表情又恢复正常，并拍拍萝涅的后背。

「那么，就要进入宅邸了哦！来，走吧走吧！」

「知……知道了……」

虽然萝涅还想着是不是被坑了这种事，但是已经被推着后背开始往前走了。

虽然从这片森林整个被封印以来应该已经过了半年的时间，但是树木下方的地面却出人意料的被保护的很整洁。或者说，是因为被高大的古木夺走了索尔斯和泰拉利亚的恩惠，所以杂草长不出来也不一定。这样想的话，在诺尔吉亚湖对岸的山丘那清爽的空气，也令人稍微感觉有点低沉。

到门前为止一直精神地走在两人前头的月驱和霜咲，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后面，萝涅只好一边走一边回头。说起来幼龙们，正带着一副可疑的神情匍匐在地面上嗅着，同时抬起尾巴左右摇摆。

「怎么了，月驱？」

萝涅注意到后面移动的声音，幼龙用「库噜噜」的低沉声音回应。好像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但是也没有停下脚步。

和骑士结成强烈羁绊的飞龙，有时就算是献出生命也会保护主人。实际上萝涅也见到过，在异界战争的尾声，为了从Real World的红骑士们投出的无数的长枪下保护骑士雷恩利，他的爱龙风缝挺身而出为他挡住了长枪。

因为战争已经结束了，所以让长大的月驱和霜咲不得不做出那样事情的情况应该绝对不会再出现了。尽管如此，萝涅还是突然感觉到胸口一紧。

本来今天出行就是为了幼龙们，如果它们不安的话就不去做公馆的调查了……虽然萝涅这么想，但是却也无法阻止缇卓。不得已只好再次转回身，回到同伴旁边。

回想起来，缇卓的态度，也感觉和平常的她不太一样。在提出调查公馆的时候就像是在开玩笑一样稍微有些僵硬，话说回来，刚开始说的时候就已经很唐突了。就像是，从决定来诺尔吉亚湖时起，就计划着进行调查一样……

「呐……」

就在萝涅想要向好友搭话的时候，从南央都远远地传来下午两点的钟声。缇卓忽然转过脸，说道。

「再不快点天就黑了，稍微跑起来点。」

「呜……呜嗯。」

不得已点点头，萝涅小跑着追上缇卓。幼龙们也挥动起小小的翅膀，连蹦带跳地跟了上来。就算是飞龙的孩子，也差不多到了因为疲倦天命开始减少的时候了，到时候就必须用乘马车时带过来的干果来喂食了。

围绕着公馆的森林，明明从外面看上去不是很宽阔，但是因为道路曲折，所以很难走出来。从听到两点的钟声后已经过了大约十分钟，前方总算是明亮了起来，萝涅不禁松了口气。

森林的中央，是一个直径大约一百Mel的圆形空地，在那中间建立的就是那所问题房屋。

用浓灰色的石头建造，大角度的房顶是黑色的。看起来似乎有三层，因为窗户很少所以样子更像是个城堡。前庭只是设置了一个敷衍程度的花园，零星地长着一点枯草，让人不寒而栗。

「……这里真的是皇帝的别馆吗……」

萝涅小声说道，缇卓则是微微歪头。

「确实呢……这样看来贵族私人领地的公馆似乎更大……啊，但是，你看。」

缇卓举起右手，指着玄关处的大门。

「门上面，有百合和鹰的纹章，那应该只有皇家能使用。」

「呜嗯……」

既然森林入口的铁门，还有公馆大门上都刻着诺兰高尔斯家的纹章，那这里应该是皇帝的别院无疑了吧。

「……走吧。」

萝涅小声说着开始前行。萝涅的身边，霜咲也一边低着头一边跟上去。

萝涅看向脚下的月驱，问道「没关系吧，不累吧？」月驱则像是在说「当然」一样张开翅膀，短短地鸣叫了一声。

走过贯穿枯草的小路上，穿过花坛，站在大门前。

回过头，诺尔吉亚湖面因为被树木遮挡已经看不到了。这个不建在湖边的房子有什么意义，这样想着，后面传来咔的金属声。只见缇卓握住门左右两边的金属把手，正在试着压下去。

「……打不开？」

对于萝涅的提问，伙伴的红头发轻轻摇动起来。

「嗯，看起来上了锁呢。」

「嘛，正常来说确实如此。也就是说……谁都不在公馆里不是吗？」

一边想着这样缇卓也可以接受了吧一边这样说道，同伴的手却没有从把手上离开。

「但是啊，妖怪的话就算没有钥匙也可以进去吧？」

「诶……？」

萝涅因为意想不到的反驳而皱起眉头。确实，过去传说中的妖怪都没有实体，也听说有可以从墙壁或者门中间穿过的家伙……

「……所以啊，我们又做不到那种事情……」

小声说着，缇卓两眼紧紧盯着把手，念叨着奇怪的事情。

「嗯，呜呜呜……」

「干……干什么呢？」

「呜呜呜呜……！」

「等，等一下，我说缇卓。」

抓住样子奇怪的伙伴的手腕，萝涅终于注意到。

缇卓毫无疑问，是想模仿昨天桐人在南圣托利亚的旅店那里展示的《心意开锁》。

「我说啊……还不能用《心意之手》的我们，不用钥匙不可能打开吧！」

一边惊愕一边道明的萝涅，注意到缇卓的侧脸意外的认真——就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一样，小小地吸了口气。

犹豫了几次之后，萝涅小声问道。

「……缇卓，你为什么，这么拼命？……调查妖怪的传说有这么重要吗……？」

听到萝涅的问题，缇卓缓缓叹了口气，然后手从门把上拿开。

「……萝涅，你认为妖怪真的存在么？」

「诶…………?」

对于这个像是小孩子一样的提问，萝涅本想笑着说到底怎么了，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缇卓的侧脸依旧非常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虽然不知道真相，但是既然好友认真的询问了，就必须好好的回答。

所谓的妖怪——也就是抱着怨恨或者悲伤而死去的人类的灵魂，没有到达神界而一直彷徨游荡的样子。自己亲眼所见的经验，萝涅是没有的。当然给萝涅讲了妖怪传说的母亲和祖母也是一样的。

那么，作为传说舞台的数百年前真的有妖怪吗，萝涅认为并不是这样的。要说原因，死人的灵魂被引导到的那个神界，恐怕并不存在。这个Under World外侧是桐人和亚丝娜生活的Real World，在那里人们对于神的存在据说持续争论了数千年。

如果神界不存在的话，这个世界死者的灵魂也就没有理由飘出来变成怪物了。但是也不完全是因为这样，人类灵魂所抱有的怨恨在死亡的瞬间就会被消去，这样不就不会变成妖怪了不是么。

萝涅为了说出自己所想的话而吸了一口气。

但是就在萝涅说出声之前，一个情景突然在脑海中鲜明地复苏，让萝涅不禁睁大眼睛。

并不是看见了可怕的妖怪。

然而，却看见了已经死去的人的灵魂的光辉。

那是在异界战争的尾声，指挥Real World红骑士的黑外套男子，和从长眠中刚刚苏醒的桐人进行激烈交战的时候。

黑外套男子手握巨大的菜刀，将桐人的剑狠狠地压了过去，就在马上要切裂肩膀的瞬间，缇卓双手紧握做出祈祷的时候。拜托了，优吉欧前辈，请救救桐人前辈吧……

然后，就像是在回应那个声音一样，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金色手臂，支撑着桐人握住夜空之剑。在这个手臂的帮助下桐人将大菜刀重新压了回去，在与黑外套男子的激战中取得胜利。那毫无疑问，是已经不在这个世界的人的手——是作为桐人亲友和缇卓的指导生，上级修剑士优吉欧的手。

「……缇卓…………你…………」

完全忘记了数秒之前对于妖怪的思考，萝涅小声呼唤着好友的名字。缇卓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废弃公馆的妖怪传闻，也总算是知道了。

萝涅伸出右手，触碰到缇卓低垂的后背，这个瞬间。

虽然微弱——但是耳朵确实听到了声音，萝涅吓的绷直了身体，同时缇卓也一下子抬起脸。

听到的不是自然的声音。像是金属与金属摩擦发出的，令人不快的声音。而且毫无疑问，是从紧闭的大门深处传来的。

对着转过头来的缇卓，萝涅将食指放到嘴前做出信号，然后左耳悄悄地贴到大门上。

过了几秒，却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但是刚才的声音绝对不是幻觉。

对于脸从门上离开的萝涅，缇卓带着失去血色的面容小声说道。

「……我们必须调查内部。」

「…………」

是否应该点头，萝涅迷茫了。

就算妖怪真的存在，那也应该不是缇卓所爱恋的对象……优吉欧的亡魂。在中央大教堂最上层殒命的优吉欧不可能出现在皇帝直辖地的别院中。

而且，如果发出声音的不是妖怪而是活生生的人，那么很有可能不是无辜的一般市民。能够闯入以人界统一会议……也就是公理教会之名封锁的公馆，那就是能和教会权威以及禁忌目录对抗的人。

萝涅认为现在应该马上回到大教堂，向桐人和法娜提欧进行报告。但是在萝涅做出提案之前缇卓就先行动了起来。似乎是打算绕到建筑物的后面，沿着公馆的墙壁开始往南走。在那之后霜咲也跳着跟了上去。

「库噜噜！」

被脚边的月驱发出声音督促，萝涅也只好蹬地起步。

就算是想绕到后门，那里也当然会上锁吧。虽然不知道缇卓打算做什么，但如果是鲁莽的事情就必须要阻止。虽说如此，但是怎么也追不上先走了十Mel的伙伴。

就在拐了两次到达后院的时候，周围突然急剧变暗。虽然后院也有花坛，但是由于没有阳光所以都被青色的苔藓和灰色的蕨类占据了。道路上也随处放置着坏掉的车轮和腐朽的木桶，实在不像是皇帝的山庄。

作为缇卓目标的后门，被不起眼地设置在了建筑物的北侧。也就是说，如果不从南边而是从北边走会更近，但是缇卓像是完全不在意那种事情一样，加快脚步，向着小小的门冲了过去。

握住布满青锈的球型把手，转动起来，就和萝涅预期的一样发出咔嚓的坚硬声音。即便如此，缇卓也反复向把手施力。虽说还只是见习骑士，但是武器装备权限有将近40的骑士的力量强行拉动的话，搞不好会把门破坏掉。这个宅邸现在已经从皇家接收，现在是属于人界统一会议的财产，哪怕是有紧急事态，没有会议的许可骑士也不能进行破坏。

总算追上了自己同伴的萝涅，赶紧按住了缇卓的手。

「不行啊缇卓，那样的话门会坏掉的。」

「但是……那里面，有声音……」

用微弱的声音回答的缇卓侧脸上，在绿荫中能看到异样的青白。萝涅用双手握住冰凉的右手，拼命说道。

「那个声音我也听到了，不是幻听。但是，正因如此，不好好准备的话。」

渐渐放松力气的缇卓的右手放开了把手，向后退了一Mel。萝涅重新环顾后院。

「……在建筑物中的，也有可能不是妖怪，如果是人类进入公馆的话，应该会在哪里留下痕迹。」

听到这些话的缇卓，眨了几下眼睛点点头。有点安心的表情，稍微恢复了些活力。

「嗯，是啊……再调查一下这一带吧。」

带着终于恢复了些状态的样子，伙伴精神地点点头，视线再一次回顾四周。

昏暗的后院相比前院更窄，但是差不多还是宽一百Mel，深三十Mel。左右两边这只有布满苔藓的花坛，中央是充满绿色沉淀物的水池。道路到处都是坏掉的地方，杂草随意生长着，虽然自己那么说，但是到底应该从哪里开始着手调查才好也不清楚。

不，胡乱去找也不行，得先好好想想要调查的地方。

「……如果有人类从这个后门出入的话……」

萝涅嘀咕着，注视着门把手前的地面。

如果是土的话拨开或许能发现足迹，但遗憾的是通道的部分和前院一样是灰色的石路。不过和前庭不一样的是，这里到处都覆盖着苔藓。不像是会留下足迹的厚度，不过这说不定——

「缇卓，帮我看着点幼龙。」

「嗯……好。」

向后退了几步的缇卓，用手托着躺下来的幼龙的后背等着，萝涅伸出右手。

「System Call！Generate Umbra Element！（暗元素生成！）」

通过句式生成的，是被青紫色荧光包围的，就像是在空间中的空洞一样漆黑的极小球体。这便是在八种素因中最难使用的《暗素》。

持有和光素相反，拥有负的特性，如果就这样解放的话会把周围的东西吸进去然后消失。如果是水和空气的话还好，如果碰到东西或者人就糟糕了。但是通过利用这个性质，它便拥有和其他素因完全不同的使用方式。

「Form Element！Mist Shape！（元素塑形！雾态！）」

萝涅继续着句式，暗素被无声地分解了，变成了紫色的雾。如果用来攻击的话，可以混在风元素所做成的旋涡之中袭向敌人，但是现在没有那个必要。

萝涅使用双手，将薄雾尽量向一边铺平展开一边说。

「Discharge！」

紫色的雾开始向前方快速延伸。

这个雾，有着吸附神圣力，经过反应然后消失的特性。如果与风龙卷术式组合使用的话，风刃会撕裂敌人的皮肤，然后伤口会被暗素的雾缠绕将作为神圣力源泉的血液吸出来。

不仅是人和动物持有神圣力，就连植物——也就是石阶上贴附的苔藓也拥有。当然量极其微小就是了，但是如果用鞋子反复踩踏造成伤害的话，就会持续地有微弱的神圣力被释放到空中。

被解放成带状的紫色雾气，像是植物的细小的枝条一般吸附着地面蔓延，散发出妖艳的光芒。那个形状和数量，毫无疑问是人的足迹。但是从光的方向来看，苔藓被踩的这边是最近的。

足迹，从后门开始向北延伸，进入包围庭院的森林后就消失了。

暗素的雾光闪烁了大约十秒钟，但是已经足够了。

「缇卓，那边有什么！」

这样小声喊道，萝涅顺着便先顺淡淡的足迹的光芒跑了起来。

在后院的北端往左拐，面前的树林突兀地出现一个缺口，宛如洞窟一般的小道进入眼帘。灌木和杂草都被割掉了，碍事的树枝也已经被清除。明显是被人动过。在昏暗的树荫下，只有不知是什么人的足迹在发出微弱的紫色光芒。

「小心点，说不定足迹的主人会出现。」

「我明白了。」

向着点头的伙伴脚边看去。两只幼龙也带着认真的表情竖起了耳羽。如果就这样进去的话，也可能直接演变成和足迹的主人战斗的情况，所以虽然想先把幼龙们放在这边，但是公馆的后院也说不上绝对的安全。

最终决定还是带着它们，萝涅弯下腰。

「你们，要安静一点哟。」

库噜噜，轻轻抚摸着这样小声回答的月驱的头，萝涅站直身体。

再一次看向小路，足迹的光芒已经消失了。不过从林子的大小来看应该不会迷路。再一次和缇卓相互点点头，二人同时走进去。

只是在昏暗的小路上走了几Mel，空气就一下子变冷了。明明今天已经感觉到春天到访的温暖，但是吐出来的气息还是像隆冬一样被染成了白色。

真是讨厌的感觉，萝涅这么想。周围充满了四帝国大乱时和缇卓一起闯入后诺兰高尔斯王座周围那样沉闷的空气。不只是简单的寒冷，而是感觉常年深入墙壁和地板的冷气将温度夺走了一样。

明明还没有听到下午两点半的钟声，但是越往前走就变得越黑。道路两侧的灌木中充满了锐利的荆棘，头顶也被层层的古木笼罩。

如果前面比现在还要黑的话，就必须要制作光素了……就在这样想的时候。

「啊……萝涅，那边！」

对于缇卓急促的私语，萝涅仔细看了看前面。

在黑暗的深处，隐约看到几根并列的金属棒。已经到了包围森林的铁栅栏了吗，就在这么想的时候萝涅注意到。那个并不是栅栏而是铁格子。（译注：栅栏应该指的是全部都是一个方向的，而格子指的是横竖交叉的那种。）道路的尽头是一个祠堂一样的小小的建筑物，那之前是一个格子状的门。

两人先是停了下来，确认祠堂的周围没有人之后，慎重地靠近。

「……这个建筑物，很有年代了……」

就像缇卓小声说的那样，石头做的祠堂墙壁已经因为风吹日晒变黑了，与地面接触的地方也已经长出了茂密的苔藓，如果没有经历个十年二十年，是不会变成这样的。两开大门的铁格子上也有薄薄的锈迹浮现出来，似乎是因为优先度相当高的样子所以并没有腐朽。

左右两边的门严丝合缝地咬合在一起，在距离地面大约一Mel的地方设置有一个坚固的锁箱。两手握住铁栏，微微使了些力，但是就像预想的一样丝毫未动。门的另一边是通往地下的楼梯，那前方就是完全的黑暗。

「这边也被锁上了呢。」

对于萝涅的话，缇卓带着不甘的表情回答道。

「明明那里面绝对有什么的……」

从那语气来看，之前像是着了魔的感觉已经不见了，萝涅稍稍松了口气。当然现在不是纠结妖怪存在的时候，从公馆后门来到这里的某人明显不是妖怪，而是活生生的人。恐怕，就是在屋子中发出声音的人。

那个人打破人界统一会议禁止令的可能性很高，因此作为见习骑士很想查明真相，逮捕坏人——虽说如此也不能就这样打破门锁。目前还不能确定对方在进行犯罪。

虽然很遗憾，但是现在还是回到大教堂报告情况，再和某个上位骑士一起重新过来吧，萝涅是这样想到。但是比萝涅快一步，缇卓小声叫道。

「啊……萝涅，那边！」

穿过铁栏间隙的右手，指着向下台阶右侧的墙壁。萝涅也将脸贴近门去看被说的地方，仔细凝视黑暗的深处。

在往下数第七个台阶附近，看到了一点点金属光泽，挂在打入墙壁的钉子上耸拉下来，是什么细长的东西……

「…………钥匙！」

两人齐声叫到，相互看了看。

恐怕是为了防止不小心把自己关在里面而准备的备用钥匙。也就是说这个紧闭的铁栏门，是为了防止外面的入侵而建造的。

两人同时在栏杆的间隙中把手臂尽可能展开，但是宽度也只有十Cen，只用手臂无论如何也到不了钥匙所在的位置。

「……如果能用《心意之手》的话……」

对于缇卓的感叹完全抱有同感，如果那样的话，还是直接找桐人学习《心意开锁》更快了。环顾四周有没有长棍之类的东西，不过根本不可能正好有那种方便的东西。

但是反过来说，如果准备三Mel左右的长棍的话，就可以从外面把钥匙勾过来，不过也不太靠谱。虽然钥匙就放在那里，不过与其放在离楼梯这么近的地方为什么不放在深处呢。

这个祠堂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就在萝涅再次浮出这些疑问的时候。

从脚边听到幼龙们发出「库噜噜噜……」的低吟。向下看去，带有水色羽毛的霜咲身体正在穿过栏杆的间隙，见到此景，缇卓发出了慌张的声音。

「等一下霜咲，就算是你要穿过这个缝隙也……」

但是话还没有说完，月驱就用头顶了一下霜咲的屁股，幼龙的身体一下就从空隙间过去了，借着余势翻滚一周站在了楼梯的前面。

「啾噜噜噜！」

鸣叫着自我炫耀的霜咲，虽然羽毛沾上了点锈迹但是看起来没有受伤，虽然因为蓬松的绒毛看着挺膨大的，但是幼龙的本体还是很小的。

「真是的，自说自话的……」

缇卓轻轻训斥了一下，但是嘴边却露出了像是夸奖一样的笑容。她右手伸过铁栏指着钥匙，对爱龙做出指令。

「霜咲，能把那个取过来吗？」

像是在说着「当然」一样鸣叫到，霜咲小步走下台阶，在定钉的正下方停住。从地面到钥匙大概一点八Mel高，用力拍动着小小的翅膀，跳了一次，两次，第三次终于叼到钥匙。然后它就这样特意洋洋的回来，把鼻子从铁栏的间隙伸出。

从那下面接过钥匙，缇卓把它转交给萝涅，自己用双手抚摸着幼龙的头，一边看着此番情景，萝涅一边将陈旧的钥匙插入锁孔，虽然有些生涩，但是和预想的一样传动钥匙，咔嚓，传来一声硬响。

缇卓退后一步等着，萝涅用手把铁栏一拉，咔嚓嚓……伴随着摩擦声门动了，在中间等待着的霜咲，就像是说快点过来一样拍打着翅膀。

既然门打开了，就必须调查一下地下有什么。萝涅重新窥探台阶下的黑暗，感觉掌心渗出了汗水。

高优先度的铁门钥匙，就这样不对劲地放在那里怎么也不能不在意。说是让入侵者诱拐到地下的陷阱——如果是那样，只要最开始就不上锁就好了——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根本无法想象。

将像是被主人的不安传染而用脚擦着身体的月驱抱起来，萝涅向伙伴提议道。

「我说缇卓，下面我去调查，你在这里等……」

「不要，我当然也要去。」

被断然拒绝了，但是也不能说那么我和幼龙在这里等。

「……我明白了，但是千万要小心。」

「你也是。」

从一边这么说一边笑着的缇卓那里稍微得到了点勇气，萝涅也回以微笑并走向左边的草丛，找了一条没有刺的枝条，折下来。生成一粒光素，然后用《adhere》的句式固定住。

左手抱着月驱，右手拿着随手准备的火把，萝涅踏入了祠堂的内部。缇卓等霜咲也进入之后把门关上，然后再次上锁。虽然很想就这样把备用钥匙给带着。但是因为有可能被发现，所以又把它挂回了地面之下的个挂钉上。

往下的楼梯比想象中的要长，在刚好走过三十阶之后有一个平台，拐个弯又下了三十阶，然后总算变成了平坦的道路。如果一阶的高度按二十Cen计算，到地面的距离大致算起来有十二Mel深。换成大教堂的话就是三层的高度。

虽然空气相比外面有点暖和，但是却潮湿且有霉味。虽然只有一点，但是觉得在这个地下说不定是诺兰高尔斯皇帝家的隐藏宝物库，但是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下保存，就算是宝箱也会在数年中丧失天命，腐朽得破破烂烂的吧。

地下通道延续了大概五十Mel，然后转向了右边。接着总算能在前方看到一点光明。但是还不可以松懈。那个光源是什么，又是什么人点的火。

虽然距离光源还有超过三十Mel，萝涅却停下脚步，开始探索气息。现在这里无论是物体的声音还是说话声都听不到。就在打算慎重地继续前进的时候，大衣的遮帽被从后面轻轻地拉了一下。

萝涅不禁猛地地回过头。

「……怎么了?」

萝涅用最小的声音问道，缇卓带着复杂的表情抬头看向通道的天花板。萝涅也将视线转向上方，但是只看到了和墙壁同样材质的石板。

脸转回来，缇卓继续皱着眉头嘀咕道。

「从后院向西北走，进入树林……从祠堂进入地下，拐过一次弯……萝涅，这一带难道不是公馆的地下么？」

「诶…………」

对于这番话，萝涅脑中也浮现出宅邸和森林的平面图。然后慢慢地眨眨眼睛点点头。

「嗯，确实……不过这又怎么了？」

「所以说……不奇怪吗？如果是宅邸的地下室，明明在建筑物中建造楼梯就可以了……为什么入口会在距离几十Mel外的森林里啊？」

这么说来，缇卓的疑问也有道理。再一次，在入口附近的墙壁上看到备用钥匙时的违和感又在胸口复苏。但是就在这里考虑也无法想出答案。

「如果继续往里调查说不定就能明白……」

萝涅小声地回答道，同伴也小声说了句「是呢……」。不管怎么说也已经来到这里了，把地下的角落都调查一下之前还不能回去。

再一次竖起耳朵，两人两龙抑制着脚步声沿着通道向南开始走。

前方，黄色的光模糊地摇曳着。用鼻子集中嗅探，可以闻到充满霉味的空气中有着油灯特有的焦臭。然后是非常微弱，但是还有另一种东西的味道。

左腕抱着的月驱也伸长尖尖的鼻子用力嗅着。到底是在哪里闻过这种气味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能就这样蹑手蹑脚地继续前进。

光亮果然，是右侧的墙壁上安装的两个油灯，虽然通道前方不远就是死路，但是左边的墙壁似乎有什么。在油灯的光亮下反射出金属色，那是新的铁格门——不，那是。

「……牢，牢房……？」

缇卓小声说道，萝涅也微微点点头。

作为门来说太大了，铁格从地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和南圣托利亚卫士厅的地下牢房一模一样。宽四Mel的两个大型牢房并排着。格子里面，因为角度原因所以看不见。

像是把身后交给了左侧的墙壁一般缓慢前进。离牢房越近，迷之气味就越强烈。就像被太阳晒干的草，或者使用过的皮革铠一样。和这个同样的味道……不是在人界，而是在暗黑界的哪里……

在找出答案之前，就已经到了最近的牢房前，萝涅停下脚步。和抱着的月驱一起从墙壁处探出头，看向了里面。

另一侧的墙壁上吊着的油灯的光非常微弱，无法到达牢房的最里面，插入附有光素的树枝，马上就明白里面并不是空的。离萝涅最远的角落，有三个囚犯的身影。似乎是身体挤在一起睡着了。

被朴素的衣服所包裹住的身体相当的小，所有人身高似乎都不到一Mel的一半。是小孩子……不，如果是那样的话手臂就太长了。头上没有毛发，鼻子和耳朵也是尖的。

不光不是小孩子，连人界人都不是。

他们是哥布林族。

萝涅的身体像是被弹开了一样缩回来，用拿着树枝的右手捂住了嘴。缇卓立刻凑过脸来。

「怎么了……里面，有什么人么？」

对于同伴的私语，萝涅点了几次头。吐出气，再用鼻子深呼吸。那个干草的味道，是访问山岳哥布林部落时闻到的，毫无疑问是他们共同的体味。

「有的……山岳哥布林族，三个人。我想应该是从南圣托利亚旅店中被带走的观光客。」

「诶…………」

瞪大了眼睛的缇卓，像是要紧紧抱住萝涅一样看向牢房里，大约三秒钟之后返回原位，向萝涅点点头。（译注：大概就是因为手电筒在萝涅手上，为了看清楚，所以紧紧贴着萝涅）

「真的……但是，为什么……?在南圣托利亚被拐走的哥布林们，为什么会在北帝国皇帝的直辖领地？」

就算这样问，也不可能马上得到回答。

从南圣托利亚走到北圣托利亚，必须要经过东圣托利亚或者西圣托利亚，不论走哪边都必须穿过《不朽之壁》两次。要想通过市内设立的一个个大门都必须要有通行手印或者一日限定通行证。手印先不说，光是通行证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入手的。

不，把哥布林们拉走的假官员既然能伪造南圣托利亚的行政府命令书，也有可能伪造许可证，但是还留有就算如此为什么要冒着在大门被拦下的风险运送到北帝国这样的疑问。南帝国有也大量的土地，隐藏山岳哥布林的地方应该不是没有。

「……考虑就放到后面吧。」

半是自言自语地，萝涅看向缇卓。

「现在开始就把三个人救出去，带到大教堂吧。」

「嗯……但是，这个牢房当然也需要钥匙。」

就如缇卓所说。萝涅快速环顾四周的墙壁，再次碰巧找到钥匙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了。但是情况已经和刚才大为不同。

被伪造的命令书带走的暗黑界观光客，此时正在眼前被监禁。这是对于人界统一会议明目张胆的反叛行为，虽说是见习但也是骑士的萝涅和缇卓，可以遵循自己的判断行动。

「我来打破牢房。」

这样回答着，萝涅的右手摸向月影之剑的剑柄。

牢房铁格的材质，恐怕和地上的门是相同的。但如果是这把剑，优先度应该是不可能输的。是否能够斩断，就取决于挥剑者的技术了。

「……我明白了，拜托你了，萝涅。」

一瞬间浮现出笑容的缇卓，再次看向牢房。

「但是，在这之前不把哥布林们叫起来的话。突然使用秘奥义的话会让人吓一跳吧。」

「是呢……」

缇卓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怎么把因为恐惧和疲惫睡着的哥布林安静地叫起来也是一个意外的难题。万一他们发出悲鸣声的话，正上方公馆中的诱拐犯就会听到吧。

但让，用剑斩断铁格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声音——就算是使用萝涅学过的最快的秘奥义——然后把它完全施展成功的话，就能抑制到只发出很小的金属声。为此，必须要将哥布林们先叫起来才行。

萝涅蹲在地板上，放下左臂上的月驱。用双手罩住嘴，轻轻呼唤着哥布林们。就在这时。

毫无预兆的，就像是重型东西摩擦起来，刺耳的噪音回荡在整个通道内。

就在萝涅和缇卓反射性地弯起腰的同时，牢房中的上三个山岳哥布林也跳了起来，注意到铁栏前的萝涅等人后叫了起来。

「啊呀呀呀！」

「住手，别再打我了！」

看来被关起来的时候经历过残暴的对待，三个人身体紧绷抱在一起，身体剧烈颤抖着。虽然想解释是前来救助他们的的，但是现在看来不是时候。

本以为是死胡同的通路尽头的墙壁突然轰隆隆地抬了起来。暗门——在公馆正门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并且，在门打开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人进入了地牢。

这条道路没有藏身的地方，后方的拐角距离有三十Mel以上，现在跑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战斗了。」

在萝涅僵住的耳边，缇卓用尖锐的声音小声说道。

确实如此，如果不能隐藏的话，剩下的选择就只有战斗或者投降了。要选哪个早就决定了。

萝涅和缇卓，同时拔出左腰的剑，摆出用双手举在正面的姿势。

在地面上，对在萝涅脚的前方展开双翼——看上去想要保护主人的月驱，以及在缇卓脚边的霜咲，急忙做出指令。

「月驱，还有霜咲，进牢房里老实呆着。」

幼龙们虽然发出「库噜噜」不满的声音，但是还是遵从命令。首先是月驱，从铁栏的格子中钻过去。两脚啪嗒啪嗒的，让身体弯曲从而从间隙中出去，就这样咕噜噜地一直滚到牢房中央。里面墙边的山地哥布林发出微微的哀嚎，大概是不知道这是只是一只无害的生物。

接着月驱也打算从格子中穿过去。暗门已经打开了一半了，从深处的黑暗中流出白烟状的冷气。因为太黑了，虽然看不到门里面到底是什么人的身影，但是确实感觉到了气息。

「霜咲，快点！」

对于缇卓的声音，霜咲回以苦闷的呻吟。看起来，格子的间隙似乎比地上的门要窄一些。因为讨厌鱼，所以相对比较瘦小的月驱可以通过，但是霜咲的翅膀的根部却被卡住了。

虽然也考虑过用手推，但是那样的话纤细的翅膀羽骨说不定会折断。就在迷茫的时候，门已经打开了。

「霜咲，已经够了，来我们后面！」

毫不大意地摆好剑，缇卓再一次叫到。

霜咲也回答着「库噜」从铁格中把身体抽出，跑到两人的后面。

就这样，在隐藏的门到达天花板附近的时候，巨大的声响也随之一起停止了。

几秒钟后，咯吱，听到了这样干燥的脚步声。咯吱，这样踩踏着地板的石头，黑暗中有谁正在靠近。

萝涅拼命抑制住在看清对方姿态前就砍上去的冲动。那样不是骑士而是胆小鬼的行为，杀了的话对方的身份，绑架山岳哥布林的理由就都不知道了。

经过了让人莫名感觉很长的几秒钟，终于在油灯那微弱的光芒中，出现了什么人的身影。

但是那个身影也太黑了，就像是直接从黑暗中切出一个人形一样。虽然马上就意识到那只是因为穿着漆黑的长袍，但是萝涅还是有一瞬间对于对方是不是人类感到迷茫。

——不，确实是人类。

而且，对这个气息有印象。

诱拐了暗黑界军的伊修凯恩司令官和谢塔大使的女儿莉泽塔，那个黑袍男子。眼前的这个人影，与在被封印的奥布西蒂亚城最上层对峙的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男子，拥有一样的气息。

但是，这不可能。

黑色长袍的诱拐犯从奥布西蒂亚城的窗户跳下去，身影消失也仅仅是在三天前。从奥布西蒂亚城到圣托利亚的距离有三千Kilol以上。走路的话要半年，马车的话要三个月，就算是用连接有十个街市和村庄的驿站骑马传令也需要两周。要想用三天移动的话就必须用到飞龙，在人界上空飞着不是整合骑士的飞龙一定会引起大骚动。

是同一个人，还是只是身材刚好相似呢？

为了寻找能做出判断的依据，萝涅目不转睛地盯着。

那个诱拐犯，被称作《无音的骑士》的谢塔大使的手刀切断了右手。那之后左手也被萝涅用艾恩葛朗特流秘奥义《音速斩》切断了左手。虽然高级神圣术师的治疗术可以再生手脚，但是就算如此最少一周之内也会给手脚留下不便。

但是，黑袍男子——虽然还不确定是不是男的——在向通道上走了一步就停住了，身体一动不动。从被遮帽深藏的黑暗中，发出了就像是黏在萝涅和缇卓身上一样的视线。

他是在试探我们这边么……不，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有那样感觉的萝涅，握着月影之剑的双手稍稍用力了些。

不管男人在等待着什么，这边都没有奉陪的理由。如果真的是奥布西蒂亚的诱拐犯，那么男人应该是使用毒的。与其等待着发生什么，这边应该先做些什么。

不能杀掉了。萝涅去斩断敌人的右脚，缇卓去斩左脚，就这样一瞬间夺走对方战斗力。

就在萝涅的剑尖向左动的时候，立刻明白意图的缇卓将剑挥向反方向。

两人为了同时放出艾恩葛朗特流秘奥义《斜斩》，将呼吸重合。吸气，吐气，吸气——

就在感到与独一无二的伙伴同步的瞬间，萝涅动了起来。

但是，就像是读取了那呼吸一样，黑袍男子在绝妙的时机动了起来。

如果打算攻过来的话，萝涅她们就会不由分说放出秘奥义。但是，男子只是用毫无防备的动作将双手举起，举到黑色的遮帽后面。呼吸被打乱了，萝涅也只好将剑尖稍稍拉回来。

与此同时，响起了低沉的声音。

「真是意想不到的来客。不……应该说是贝库塔神的指引吗？」

这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虽然耳熟，但是和奥布西蒂亚的诱拐犯那稍稍有些刺耳的声音完全不同。

放在遮帽上的双手滑动起来，相比之下，萝涅看到了男子的容貌。

是让人想到猛禽的，凶猛的容貌。末端尖锐的灰色的胡须，以及像是被冻结的湖水一样淡蓝色的双眼。

「……骗，骗人……」

缇卓用颤抖的声音小声说道。

萝涅也想说完全相同的话。

诺兰高尔斯北帝国第六代皇帝，克鲁格·诺兰高尔斯——

那燃烧着的漆黑壁画以及悠远之处回响的刀剑的记忆在脑中鲜明地复苏。

但是，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克鲁格皇帝，在大约一年前，在帝城王座之间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当时萝涅和缇卓直接与皇帝对剑，在破绽大但是以一击必杀的威力而闻名的高等诺尔吉亚流的攻击下，一退一进的攻防战持续了五分钟以上。迟到的迪索鲁巴特用神器·炽焰弓放出的火箭射穿了皇帝的左脚，没有错过这一瞬间动作停止的萝涅她们同时放出秘奥义，深深地贯穿了皇帝的左胸和右胸。

受到那种伤还活着的人不可能存在，而且索鲁迪巴特也确认了皇帝的死亡，遗体被运到大教堂，和其他两个皇帝一起火葬了。皇帝的遗骸化作神圣力的颗粒，消溶于空气中的一幕，萝涅也是亲眼看见的。

所以，克鲁格皇帝不可能还活着。

但是眼前这个黑袍男子，毫无疑问就是克鲁格皇帝。

脑袋就像麻木了一样，萝涅别说是动起来，连说话都做不到了。视线变得狭窄，身体也好像远去了。男人那犹如薄冰色的残酷双瞳，不知何时变大了。

就这样，因为处于半麻痹状态。

听到从后面传来的脚步声，对微弱的声音做出的反应也慢了。

——脚步声……偷袭……敌人！

脑中闪过断片般的思考，萝涅就这样用左手指着那个有着皇帝面容的男子，然后快速回过了头。

但是与此同时，不知不觉间偷偷接近的新黑袍男子，向后面大退了一步。

而那个男人的左手，紧紧握住被青色绒毛包住的幼龙的头。

「啾噜噜噜！」

龙发出痛苦的悲鸣。

「霜咲！！」

缇卓发出悲痛的叫声。

对于两人来说，月驱和霜咲，在母龙《晓染》体内还是卵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多次交流了。它们孵化的时候也在场，是一起度过了八个月的独一无二的存在。幼龙被伤害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缇卓忘我地打算朝黑袍男子扑过去，但是刚迈出一步就和萝涅一样僵住了。

男人的右手，不知何时握着一个大型匕首，正架在霜咲的脖子上。

刀具的刀身上染有斑驳的绿色，一看就知道是涂了某种毒药。霜咲自己也察觉到了危险，也不再乱动了。

男人沉默着一步一步向后，直到与萝涅她们保持了五Mel以上的距离。必须要做些什么，虽说如此，这个状况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你们骑士，看来很重视这些蜥蜴呢。」

在暗门前站着的，有着与克鲁格皇帝相同面貌和声音的男人，发出混有冷笑的声音。

「说到底不过是只野兽，替代品要多少有多少吧，还真是难以理解。」

「……我不想要你们这帮人理解。」

带着压抑着杀气的声音，缇卓回答道。

「我命令你们把霜咲放了，如果敢伤到它一根毫毛，你们就别想活着从这里出去。」

「嚯嚯嚯，作为骑士还真是不错的气势呢。」

露出沙哑的笑声，皇帝模样的男子用右手的指尖在左胸比划了一下。

一年前，缇卓的剑所深深贯通的，正是那个地方。

「但是很可惜，要被命令的是你们两个。你们两人，把剑放到脚边滑到这边来。如果有什么奇怪的举动，那小蜥蜴的头就落地了。」

——到那时你的头也会落地。

虽然想这样回击，但是就算对方真是克鲁格皇帝，也不能用霜咲的生命作为交换。对于投过来央求一般视线的缇卓，萝涅轻轻点点头。

两人同时，将拔出的剑放到地板上，心中带着对剑的歉意用靴子头勾住剑锷，就这样滑向皇帝。

皇帝用从黑袍下摆伸出的右脚接住了两柄剑，然后随意地把两把剑踢入了暗门之中。银色的光辉，被深邃黑暗吞噬消失。

「好的。那么，下一个命令。」

右手从袍子怀中取出的，是一把泛着黑光的钥匙。男子将那个扔给萝涅。反射性地用双手接住，明明一直是放在怀里的，钥匙却像是冰一样寒冷。

「用这个打开哥布林旁边的牢房，进到里面，把门关上再用钥匙上锁。」

虽然萝涅计划着只要在皇帝拿起剑疏忽大意的时候接近，空手制服住作为人质，在用来换取背后的男子释放霜咲，但是皇帝却冷静地保持着距离不动。视线转向后方，便看到被毒刃紧贴着的霜咲，这里只能暂且忍耐一下。

虽然若是进入牢房，再想逃脱就非常苦难了，但是也只能服从了。

萝涅和缇卓对视示意，靠近左后方空着的牢房。用得到的钥匙打开锁，和同伴进入到里面。把门关上，摸索着把钥匙插入钥匙孔然后向右转动。

只要看上去像是上锁一样，把钥匙咔咔咔地转动，实际上没有上锁的话……虽然萝涅这么想，但是恐怕是不可能的。桐人曾经说过，「这个世界的钥匙和锁孔不是靠着机械，而是靠系统性的东西。」这样的话在脑海中复苏。

神圣术的启始句也有的叫做《System》的神圣语，是包含了《世界之理》的意思的话语。从父母到孩子代代相传作为天职的钥匙师，用祖传的特殊凿子打出的钥匙孔，再在同一块铁板上切出铁片并加工成钥匙。据说这种钥匙和钥匙孔的组合是通过世界之理决定的，桐人是这么说的。同样的道理，作为锁只有《被锁上》和《没有锁》两个状态。看起来是上锁了但是只要使用强烈的撞击就能开锁，这种状态是做不到的。

萝涅将钥匙往右转，先是产生了些许阻力，最终咔嚓一下，响起了这样无情的一声响。萝涅拔出钥匙，将其还给皇帝。

皇帝用青白的右手接住，将钥匙重新放回怀中再次冷笑道。

「呵呵……听话是好事情，我也不想这个有点历史的地方，被蜥蜴的血弄脏。」

「唔……!」

用左手压住因为愤怒想要出声的缇卓的肩膀，萝涅用压抑着的声音问道。

「历史……?我除了地牢之外什么都没看到。」

于是皇帝一边用指尖捏住下巴的胡子一边点点头。

「确实只是地牢，但是你们所踩过的石头是，历经三百多年的时间，被众多的血液浸染出来的。那是通过贵族裁决权被处罚，无数的私人领地居民的血……」

「…………！」

这次萝涅深深吸了口气，视线落到脚边发黑的石头上。

所谓贵族裁决权，是仅仅被赋予皇帝和上级贵族的特权，对于有失礼行为的劳工通过自己的判断进行处罚。虽然作为处罚的对象仅仅是下等贵族和私人领地的住民。萝涅的父亲作为六等贵族，被高等爵士那找茬一样的惩罚而备受屈辱的事情不知发生了多少次。

但是，就算是贵族裁决权，都不能违反禁止了没有正当理由剥夺他人天命的禁忌目录。而那个理由当中，当然不包括贵族裁决权的惩罚。就算是被赋予人界最大权利的整合骑士，因为惩罚罪人而夺取天命也被规定在七成之内。

「……让地板上染血的惩罚，应该是违反禁忌目录的。」

萝涅用惊慌的声音指出来，但是皇帝却嗤之以鼻。

「库库库库……躲过那样满是漏洞的禁忌目录的方式，要多少有多少。对那种方法进行探索，才是四帝国皇帝家和高等贵族家的历史。」

听到这番言论的瞬间，忌讳的记忆犹如黑夜中的闪电在脑中迸裂。

曾经的主席上级修剑士莱依奥斯·安提诺斯在还是学生的萝涅和缇卓周围设下圈套，打算使用贵族裁决权作为盾牌，对二人进行侮辱，把他这样教育出来的作为三等爵士的父亲，也热衷于在私人领地内进行卑劣毒辣的行为，这种事只是让人想想就感到不快。

更何况，作为全贵族的顶点，诺兰高尔斯皇帝家——

「……感到不可思议吗，小姑娘？明明有通往宅邸的道路，那么为什么还要把地下通道接到森林里去呢？」

突然被这样问道，萝涅隔着铁格看向皇帝的脸。

胡须下面渗出淡淡的笑意，皇帝不等回答就继续说道。

「当然是为了要搬出尸体了。为的是不让肮脏的私有领地民的血，把我的宅邸给弄脏啊。」

「这……这种事情！」

那是叫喊着的缇卓。她用像是冲撞一样的势头来到铁格跟前，双手紧握着钢柱。

萝涅全身，也被灼热的愤怒充斥。眼前这个男子——这个男人一族，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将私人领地的住民关入地牢，钻禁忌目录的漏洞，使他们受苦，夺取他们的天命。

两人在地面上发现的铁栏门，并不是为了防止外部入侵而设计的。那是为了从地牢里面，将无罪的一般市民的尸体运出来而建造的门。把备用钥匙随意挂在那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仔细想想的话，本来恶意潜入皇帝直辖领地的人，就根本不可能存在。

被虽说是见习，但也是整合骑士团一员的缇卓用尽全力拉扯，铁格子却也只是发出了嘎嘎的响声而已。想到至今为止被关入这里的领地住民，到底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握住铁栏，更加强烈的愤怒让萝涅也颤抖起来。

但是就在这时，抓住霜咲的黑袍男子无声地从道路右边出现在眼前，在皇帝的右后方待命着。

看着架着幼龙头的有毒的匕首，缇卓身体像是被弹开一样离开了铁格。

或许是挣扎累了的霜咲有些无精打采，但是看到主人之后还是发出「啾噜噜……」的小声鸣叫。就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缇卓开始短小的哽咽，萝涅的眼睛也开始渗出泪水。

但是，不能在这里发出大声音。

在石墙另一头隔壁的牢房里，月驱正躲藏起来。现在正拼命遵守着之前的命令保持着安静，如果萝涅自己失去控制的话，月驱也一定会忍不住的。可能会从牢房里出来，为了帮助自己的兄弟而扑向黑袍男子。虽然这么说有些绝情，但是如果连月驱都被抓住的话，逃脱的可能性就变得相当低了。

——拜托你就这样乖乖带着吧，月驱。

萝涅一边隔着厚厚的石墙祈祷，一边拼命压抑着愤怒。

就像是想法被读取了一样，克鲁格皇帝投来锐利的视线。

「……黑头发的小姑娘，你的小蜥蜴没有带过来吗？」

代替面对这个突然的问题，只能无言的点头的萝涅，缇卓就这样抓着铁栏说道。

「……今天，是为了矫正那个孩子讨厌鱼的毛病。来湖里捕鱼的。萝涅的龙留在大教堂看家了。」

「哦……你们知道吗，诺尔吉亚湖里面生活着五种鱼哦。其中四种我都允许私人领地的住民钓，但是如果有人钓了被禁止的黄金鲑鱼就会马上被抓进牢房的。」

对带着怀念的口吻说出来的皇帝，缇卓反驳道。

「……根本不可能区分钓到的是什么鱼啊。」

「啊，就是不可能的啊。但是饥饿的人民只能一边祈祷着最美味的黄金鲑鱼不要咬钩，一边钓鱼。大概是三百条中有一条不能钓的概率呢。在湖边的酒席上观看运气好……不对，运气不好的人钓上禁止品种那哀叹的表情，也实在是愉悦呢。」

呵呵呵，皇帝一边从喉咙中发出笑声，眼睛一边扫视着。萝涅不得不再一次忍住被激起的愤怒。

确实偶尔会有违反禁忌目录和帝国法的事例发生，但是基本上都是偶然性的事件，如果故意违反法律的话，就必须打破《右眼的封印》，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自己不能回避的厄运而受罚，没有比这更不讲道理的事情了。更可况，皇帝居然为了引出人民的不幸而进行诱导。这与挑衅萝涅和缇卓，从而行驶贵族裁决权的莱依奥斯·安提诺斯所用的是一样的手法。

冷笑一阵过后，皇帝的表情消失了。

「嗯，好像确实只有一只小蜥蜴。那么，这一只我就先妥善保管了。你们放心好了，我会好好地喂饲料的……不过如果你们敢从这个地牢逃跑的话，我就把它整个烤了喂给哥布林吃。」

留下这样的话，皇帝的身体就朝向暗门。但是他却突然就样停下，看了一眼被部下抓住脖子的霜咲。

「……杰波斯，你觉得这个蜥蜴能穿过地牢的格子吗？」

萝涅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名叫杰波斯的黑袍男子，把霜咲的脸举到面前检查了一下，然后用着意外高亢的声音说道。

「硬塞的话，应该可以。」

「这样啊。」

皇帝点点头，从墙壁上取下油灯，举向萝涅和缇卓所在的牢房。用锐利的目光巡视了一下角落，像是满意了一样点了点头。

就这样上去吧，萝涅祈祷着。但是皇帝的身体不再朝着左边而是转向右边，开始走向旁边的牢房。

月驱应该躲藏在黑暗的角落吧，但是用油灯照明的话，金黄色的羽毛立刻就会被发现。虽然想要设法留住皇帝，但是如果发出不好的声音搞不好还会产生反效果，就算拖延了几十秒钟也没有意义。

——月驱，如果被发现了，至少拼命跑到地面上去。

为了使思念能够传达到，萝涅双手抱拳。

站在隔壁牢笼面前的皇帝，右手举起提灯。他皱起眉头，伸了伸脖子，仔细扫视着牢房里。

三秒……五秒……十秒之后。

「…………哼。」

短小的鼻子哼了一声，皇帝从铁格前离去。将油灯重新挂回到墙壁上。也没有再看一眼萝涅她们，就向着暗门的深处走了。之后被叫做杰波斯的男子，提着霜咲跟了上去。

两人的身影消失之后，嘎咔，从黑暗中听到这样小小的声响，接着上升到天花板上的门开始在轰鸣声中下落。

直到门的下端伴随着地面的震动与地面再次合为一体，萝涅才将屏住的气全部吐出来。缇卓一直抓着铁栏的手也总算放下了，小跑靠近萝涅，将头搭在萝涅的肩膀上。

「……不会有事吧，霜咲……」

面对这柔弱的声音，萝涅反复点点头。

「当然。就算是对于那家伙，霜咲也是重要的人质。绝对不会加害于它的。」

「…………嗯。」

抚摸着小声做出回答的缇卓的后背几次之后，萝涅慢慢将身体离开。小心地靠近铁格，向着右侧的牢房，用最小的声音说道。

「谢谢你们，哥布林们。」

一阵寂静之后，听到同样小声的回复。

「……小龙，没有被发现。」

没错——克鲁格皇帝，在狭小的房间中没有找到月驱的理由只有一个。在月驱进去时发出害怕声音的哥布林们，用身体挡住了皇帝的视线。

「真是非常感谢……」

再次道谢之后，这次听到「库噜」的小声鸣叫。

再次穿过铁格的月驱，小跑来到萝涅面前。慌张蹲下之后，幼龙开始再次将身体钻入格子，但是萝涅用双手挡住了它。

「月驱，拜托了。从这个通道出去，想办法到圣托利亚北门……卫兵们注意到你的话，一定会把你带到大教堂。」

这对刚刚出生八个月的幼龙是非常困难的命令。从诺尔吉亚湖到北圣托利亚距离有十Kilol，从这个别墅到街道上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而且月驱今天已经走了很多路了，若是到达央都，它的天命到底会减少多少萝涅也不清楚。最坏的情况下，中途倒下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现在，月驱是仅剩下的唯一希望。在没有剑的情况下想要破坏这个铁格恐怕是不可能的，但是假若就算成功也被皇帝注意到的话，霜咲搞不好也会因此被杀。

被强烈的不安折磨，萝涅从格子的空隙伸出两只手抱住月驱的身体。幼龙再一次回以「交给我吧」的叫声。

从萝涅的双手中离开向后退去，月驱张开翅膀亮出双层的羽毛，开始沿着通道向北跑。它的身影马上就再也看不到了，不一会儿连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也听不到了。

「……对不起……拜托了，月驱。」

萝涅跪在坚固的石头上，双手合十，全神贯注地祈祷着。

7

下午三点的钟声响起，庄严洪亮。

亚丝娜将一杯浓浓的咖啡尔茶放到桌子上，说道。

「桐人，稍微吃点东西吧。就算是点心也可以……」

「嗯……啊……」

双手交叠的桐人抬起头，向装有茶点的木盘伸出了手，又像是注意到什么一样看向亚丝娜。

「怎……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感觉好像之前也常听你说这话。」

桐人苦笑着说道。这不是指在刚开始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时候，而是指现实世界的时光。这点亚丝娜也注意到了，于是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微笑着回道。

「因为桐人你啊，一旦沉浸在什么事中就会完全忘记吃饭，而且自己还注意不到。」

「啊，结衣也经常因此生气呢。」

桐人一副无所谓的语气，然后突然看了过来。似乎从亚丝娜的表情中感觉到了什么，桐人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秀发。亚丝娜将意识完全沉浸在这份感触中，胸口的刺痛也稍微缓和了些。

虽然是旧SAO时期Top-down型的AI，结衣一直被两人视作自己的《女儿》，但此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了。以结衣的处理速度想要跟上五百万倍加速状态下的Under World大概还是很困难的，而且原本也没有能够连接的线路。

异界战争的末期，莉兹贝特和西莉卡为了解救陷入危机的人界守备军而登录Under World，她们曾说将自己以及诗乃和莉法等人引导到Under World的正是结衣。她将大家聚集起来，仔细说明了Under World的现状以及爱丽丝的重要性，并寻求大家的帮助。

如果没有结衣，与亚丝娜汇合的人界守备军后勤部队就会全灭，爱丽丝也会被皇帝贝库塔带走。无法再见到如此努力的爱女——而且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无法传达到，想到这里就不禁感到心痛。但如果是她的话一定可以理解的。桐人和亚丝娜只能这样想，而且在这个时间与空间隔绝的地方，两人也会继续爱着结衣。

据说结衣曾说Under World和爱丽丝是「自SAO开始所有VRMMO世界以及在那里生活过的人们存在的证明。」那么亚丝娜就必须为了守护这个世界而拼尽全力。人界和暗黑界好不容易才走上融合的道路，绝对要阻止两者之间再度爆发战争。

「……必须努力啊。」

就像感觉到亚丝娜的心思一样，桐人小声说道。抚摸着秀发的手拍了拍亚丝娜的后背，然后从木盘中取出水果和带有果仁的牛轧糖，大口吃了起来。Under World虽然也是假想世界，但是和艾恩葛朗特不一样，如果长时间保持空腹状态天命就会减少，营养不足的话也会招来疾病，所以按时吃饭和真实世界一样是重要的事情。

今天上午就去南圣托利亚行政府进行了调查。果然行政府并没有发出过转移三个山岳哥布林的命令书，也了解到那个造访旅店的官员根本不存在。命令书确实押有行政府的纹章，这点在转移现场的卫兵也证实了，不过印章本身设计十分简单，伪造起来也很容易，只是伪造印章或者署名毫无疑问是违反禁忌目录的。

亚丝娜通过《窥视过去之术》看到的——正确的说，只能看到拿着短刀的手臂——那个男人亲手杀了亚杰恩老伯，那么他自然是不受禁忌目录束缚的。如果掳走山岳哥布林的假官员也是这个人的话，那么印章之类的东西不管多少都能伪造。

对行政府的调查在正午过后就结束了。得到结果后，现在正在整个南圣托利亚展开搜查，试图找出三位被拐走的山岳哥布林。虽然城市很宽广，但是整体上也就是央都圣托利亚整个圆形面积的四分之一。而且，南圣托利亚卫士厅还饲养了二十头嗅觉敏锐的沙漠狼。据说屋里有没有被抓的哥布林，只要在门口闻一闻就可以知道了。预计傍晚之前就可以搜索完全部建筑物。桐人和亚丝娜此时正在大教堂的房间里等待着第一时间的报告。

本来两人也是要参加搜查的，但是法娜提欧团长担心这次可能也是为了引出人界代表剑士而设下的陷阱，于是被她力劝待在大教堂。虽然想在五十层的大会议室等候，但是亚丝娜使用窥视过去之术耗费了太多精神，被阿尤哈术师团长强烈要求完全回复之前必须待在房间里静养。

窥视过去之术可是作为Under World最强术师之一的阿尤哈·弗利亚都使不出来，而亚丝娜却能够短时间使用。阿尤哈推测这与丝提西亚神的力量有关。

自己来自Real World，并不是创世神丝提西亚神的转世，亚丝娜在这一年中可是反复解释了数次。然而不仅是大教堂的职员和术师，就连整合骑士们都完全无法接受。为了防止误会继续扩大，以后尽量不用《无限制地形操作权限》……原本是这样想的，但是一周之前为了防止机龙一号的冲撞，还是把大教堂上层往旁边移了移。

总之阿尤哈认为，亚丝娜的精神对于过量的情报输入有一定程度的抗性，这应该就是能够承受窥视过去之术的原因。虽然如此，并不是说术式本身的负荷就会减少，这点亚丝娜也切身体会到了所以绝对不会滥用。然而山岳哥布林三人的安全是直接关系到全人界……不，全Under World的巨大问题。

不要说像亚杰恩老伯那时人界人被杀，被带走的三个哥布林被诬陷为犯人，就算只是三人的尸体被找到，两个世界好不容易形成的和平也会受到巨大的打击。

如果南圣托利亚全市搜寻都找不到山岳哥布林的话，剩下的手段就只有一个了。亚丝娜只能再去那家旅店使用一次窥视过去之术，调查马车的去向。但是那样也有问题，就那样维持术式进行追踪是不可能的，因此需要移动到在晶素盘中看不到马车的地方反复使用窥视过去之术。然而昨天只使用了一次身体就摇摇欲坠。就算停下休息，亚丝娜也不知道自己能够使用几次术式。

桐人一脸严峻的表情，大概也是因为希望在必须再次使用窥视过去之术之前，哥布林们就能被保护起来吧。但是，这也渐渐成了奢望。从搜索开始已经过了两个半小时，不要说失踪的三人，就连把他们带走的马车都没找到。

桐人仅仅吃了一个点心就再次陷入了沉默。为了缓和他的紧张感，亚丝娜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见习骑士们出门了呢。」

「诶……？啊……嗯。」

眨了眨眼睛，桐人看向窗外。

「说起来，萝涅的月驱最近好像有些讨厌鱼，所以为了矫正这个习惯去了郊外的湖边。」

「诶……原来飞龙也会挑食啊。」

亚丝娜不禁噗嗤一下笑了，桐人的嘴角也缓和了些。

「似乎是这样，据说是海纳格厩长的建议，让它们自己捉鱼吃。」

「啊，确实用自己的双手得到的东西会出奇地好吃。以前，我在宫城的爷爷家也会自己采摘野菜和蘑菇之类的……」

儿时的记忆在脑中复苏，生动鲜明。亚丝娜暂时忘记了眼下的忧虑，长舒了一口气。

仔细想想，现在的食材都是在央都的市场得到的，并没有使用过自己采摘的食材。Under World的食材从收获过后天命就开始减少，这个数值会直接关系到味道，下次自己去采集食材看看吧……这样想着，亚丝娜随口问道。

「两人去的湖，是在哪里？」

「那个，我记得是在过去北帝国的皇帝直辖领里面。而且冰好像才刚刚开始……融化…………」

桐人的话从中途开始减速，然后中断了。亚丝娜也侧过头看向身边。

只见代表剑士，若有所思地盯着空中。最后慢慢地皱起眉头，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不在圣托利亚市区，而是在城市之外……比如说被运送到原私人领地的可能性……有吗……？」

这句话的主语，明显是被带走的哥布林。亚丝娜立刻摇了摇头。

「那是不可能的，亚杰恩先生的事发生后，通过南圣托利亚的人还有马车，以及上面的货物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就算哥布林们再怎么矮小，我想载了三个人的话是不可能看漏的……而且还是要么全体被绑，要么意识不清的情况。」

「嗯，我也认为通过南门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是其它门呢？」

桐人如此反问道。亚丝娜则紧盯着他的脸。

「……也就是说，马车通过不朽之壁，向东圣托利亚或者西圣托利亚移动了……？」

「或者再过一次城门，到达北圣托利亚。」

「呜嗯……」

完全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亚丝娜一时语塞。

不朽之壁把央都圣托利亚以及整个人界都分成了四块，总长达到3000千米。面对这样的巨大建筑物，就算是见识过多个假想世界的亚丝娜也不禁会产生敬畏之情。据说是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靠神圣术在一夜之间立起的，但是就算凭借丝提西亚账号被赋予的无限制地形操作能力也绝不可能做到这种事。摇光根本无法承受如此庞大的数据流入，大概建个十Kilol就会昏倒。

或许正是因为有这种想法，不朽之壁对于亚丝娜来说是不可侵犯的存在，像桐人昨天在不朽之壁上散步这样的事从来没有考虑过。因此，用马车拉着山岳哥布林跨越不朽之壁这种可能性从最开始就排除了。

「……要想通过不朽之壁上的四个门，需要大教堂发行的票据，或是四帝国行政府发行的单日通行证……但是……」

亚丝娜小声说着。然后桐人接着说道。

「……诱拐犯可以伪造南圣托利亚行政府的移送命令书。虽然铜制的通行票据有些困难，但是如果只是羊皮纸的许可证……——如果这样的话，手段就和奥布西蒂亚那时相似了……」

将谢塔大使和伊修凯恩司令官的爱女莉泽塔诱拐的《黑袍男》，一直潜伏在被认为是不可能侵入的奥布西蒂亚城的最上层。男子能够出入最上层的理由还不清楚。但是这种行动方式，确实和这次山岳哥布林的诱拐事件相似。

桐人瞬间绷起嘴角，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哥布林的搜索工作，要扩展到北，东，西圣托利亚以及相应郊外的原私人领地。」

「确实……」

亚丝娜也站了起来，视线投向南边的窗外。

南圣托利亚赤砂岩砌成的街道，正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西边的天空，则早已经染成了金色。

「……但是，已经马上要到傍晚了。之后要在室外搜查会很困难吧？而且虽说是私人领地，但似乎也很广阔。」

「啊……确实。那么私人领地的搜查工作就从明天早上开始吧，但是市内的工作还是马上开始做比较好。我去一趟五十层，亚丝娜你就待在这里……」

在这之前，桐人的话就被伸出的手指挡住了。只见亚丝娜说道：

「我当然也要去。没关系的，窥视过去之术的疲劳已经完全消失了。」

「……明白了。」

桐人点点头，又从茶几上的木盘中取了一个牛轧糖，回敬一般地塞到了亚丝娜嘴中。

「那么，亚丝娜也要好好吃东西哟。」

我知道的啦。虽然想这么说，但是亚丝娜只是从嘴中发出「偶吃到啦」这样的声音。

---

从大台阶一路走到五十层，二人刚一进入会议室，围在圆桌边的人们立刻将视线投了过来。

在那之中首先出声的，是身着白袍的阿尤哈·弗利亚。

「亚丝娜大人，您还必须再休息一段时间！」

「不，没关系的，阿尤哈小姐。已经休息过了，现在很有精神呢。」

亚丝娜立刻这样答道，然后将站起身来的术师团长按回到座位上。接着，是难得一身轻装的法娜提欧面向桐人说道。

「代表殿下，很遗憾还是没有任何好消息。已经从南圣托利亚十区搜索到了三区的住宅区，但目前还是挥空了。」

「挥空」虽说有白费功夫的含义，但原本应该是棒球里的词汇。然而Under World里不存在棒球，那么这个词到底是怎么来的，亚丝娜不禁疑惑。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

「关于那件事，法娜提欧小姐。」

在自己固定的位子上坐下来，亚丝娜继续说道。

「我想载有山岳哥布林的马车有可能穿过不朽之壁的门，离开了南圣托利亚。」

会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现在坐在圆桌周围的，是阿尤哈、法娜提欧，加上骑士雷恩利，骑士涅尔基乌斯，骑士恩德齐亚这些人。骑士迪索鲁巴特此时正在南圣托利亚五区设立的临时指挥部，而情报局长夏欧·施卡斯正与自己的部下展开独立搜索。

最先开口的，是在上位骑士中很少见的话痨骑士恩德齐亚。

「呜嗯，那很困难吧？要通过《四季之门》必须要手持印有公理教会纹章的票据，那可是最高祭司大人通过神圣术做成的哟。」

「诶……是这样吗？那么现在这些要是没了的话想要增产也是不可能的了？」

对于桐人的提问，有着蓝色短发的骑士点了点头。

「没错。据说是无论手段多么高超的匠师都无法仿造的精细工艺……」

「正是如此。手持铜制票据对着阳光，就会浮现出金色的公理教会纹章。到底是怎么制作的不要说我，就连贝尔库利阁下都不知道。」

既然法娜提欧都这么说了，那么伪造毫无疑问是不可能的了。桐人点点头，放在桌上的双手交叉了起来。

「库存耗尽的事之后再考虑。票据不能伪造当然是好事……问题是，就算没有票据也有办法通过大门。」

「一日通行证……对吧。」

阿尤哈指出。桐人和亚丝娜则同时点了点头。骑士们也齐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至今为止一直沉默的涅尔基乌斯开口说道。

「……也就是说贼人，不仅伪造了行政府的转移命令书，还伪造了大门的通行许可证。到底要违反多少次禁忌目录……」

「也不能这么说啊，涅基。贼人已经亲手杀人了，明显没有把禁忌目录放在眼里。」

涅尔基乌斯猛地吸了口气，似乎是想对法娜提欧的称呼方式提出抗议，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一样叹了口气。然后雷恩利礼貌地举起手，开始发言。

「但是桐人先生，如果诱拐犯通过了四季之门……那么既然除了经过南圣托利亚大门的马车都应该还没有进行过货物调查，也就是说已经离开央都的可能性也有吗……?」

「确实如此。」

朝少年点了点头，桐人继续说道。

「哥布林的搜索工作，要加入东西和北圣托利亚市，在此之外也需要扩展到私人领地。只是，天就快要黑了……」

「私人领地的搜索明天天一亮就开始。但是，市内的搜索工作现在就要展开，指挥就由我来吧。」

说这话的是站起来的法娜提欧。桐人对此点了点头。

「抱歉，法娜提欧小姐。拜托了。」

「别介意。作为回礼，小子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吧。」

法娜提欧给这位向来坐不住的代表剑士狠狠地钉上了一颗钉子，然后走向了远处的白木摇篮。温柔地摸了摸贝尔切的头，然后对旁边的侍从说了一两句话就快步离开了会场。

以前在开会中一直是萝涅和缇卓负责照看贝尔切的，不过说起来两个人都不在大教堂啊……亚丝娜正这样想。

就像是在等着法娜提欧的身影消失一样，桐人立即说道。

「那个……我不打算参加调查,但可以出去走走吧。」

虽然是请求许可的语气，但能够对代表剑士说不的法娜提欧和迪索鲁巴特并不在场。三位骑士和一个术师飞快地交换了一下视线，然后涅尔基乌斯作为代表问道。

「那么您打算去哪里？」

「那个……实际上见习骑士萝涅和缇卓去了北帝国皇帝直辖领的湖。说是让飞龙捕鱼……」

「原来如此，矫正挑食啊。」

涅尔基乌斯点了点头。恩德齐亚突然插嘴道。

「说起来涅基的汐抚也是，小时候不吃任何带「瓜」字的食物，矫正这个习惯可费了一番功夫。为此我们还去了南帝国密林的深处找一种世界上最甜的幻之瓜……」

「我可没有拜托你同去。」

冷淡回应道，涅尔基乌斯看向桐人。

「如果是北直辖领的话那就是诺尔吉亚湖。确实，周围是广阔的草原……贼人应该不会潜伏在那样的地方吧……」

「嘛，虽然如此，不过以那两个人的性格，如果看到奇怪的马车通过一定会自己跟上去调查的……」

对于桐人的话，亚丝娜也不禁点了点头。虽然萝涅和缇卓都是单纯正直的孩子，不过因为在学校里受过桐人的指导，也不是没有不靠谱的地方。更何况，现在的二人正在努力从见习骑士转为正式骑士，而这份努力则很可能招来危险。

「诺尔吉亚湖离这里也就十Kilol，我马上去接她们。一小时……不，四十五分钟就回来。」

说完这番话，桐人迅速站起身来，却不是向南边的大台阶而是向北边的升降洞走去。应该是打算从大教堂的上层直接用飞行术飞到湖那边。此时，亚丝娜也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也去！」

听到这话，桐人回过头，看向了阿尤哈术师团长。

白袍女子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担忧，但是接着就像是放弃了一样轻轻点了点头。尽管如此还是没有忘记嘱咐道「请早点回来」。亚丝娜点头向她行了一礼，然后小步跑到了桐人身边。

「那个，如果市内有什么突发事件我会马上通知您！」

骑士雷恩利这样叫道。桐人则答了一句「拜托你了」，然后打开了升降洞的门。两人同时跳进去，然后在门关上后立即长舒了一口气。

「……你脸上，就像是写着脱逃成功一样。」

亚丝娜斜眼看着旁边小声说道。桐人的表情则微微抖动了一下。

「才不是那样，我只是纯粹担心萝涅她们……」

「呵呵，知道了。我来操纵升降盘吧。」

跳到地板上的银色圆盘中，亚丝娜用双手握住了中间突起的玻璃柱子。

这部电梯以前是靠电梯升降员艾尔莉用神圣术操纵的，现在已经自动化了。电梯主轴下面埋有充满风素的密封罐。只要按一下相应层数的按钮，就会从罐中放出必要数量的风素，然后自动释放产生压力。但是考虑到可能会遇到使用者必须自己操作的情况，也保留了生成风素用的玻璃筒。也就是说，可以代替设定成稳定速度的自动装置，手动操作圆盘飞行。

还没等站在一旁的桐人说完「那个，请安全驾驶……」这句话，亚丝娜就直接在筒中生成了十个风素。至于圆盘的操纵方法，原升降员艾尔莉曾经说过，「上升的时候先解放三个，然后等速度快要慢下来的时候再逐一解放。」不过那个是运送乘客时用的稳定模式，她还偷偷说过如果想的话也可以加快速度。

「Burst！」

随着一声命令，六个风素被解放了。玻璃筒中爆开绿色的闪光，然后从下部喷出大量空气，把两人乘坐的圆盘猛烈地推了上去。

「呜哇哇……」

桐人一边惨叫一边抓紧了亚丝娜的双肩。明明用机龙和心意飞行的时候一副从容的表情，不知为何这么怕这个升降洞。据说是因为在亚丝娜来到Under World之前，曾经差点从大教堂高层掉下去，但是详细经过却怎么都不肯说。

实际上，亚丝娜在异界战争的时候，已经从整合骑士爱丽丝口中知道了当时发生的事。当时桐人还不能使用飞行术，只靠一根剑支撑在大教堂八十层外壁吊着，这样的体验算是相当恐怖了。由于想看看精神年龄已经超过自己的桐人展现出孩子气的一面，亚丝娜一不小心就加速过猛了。

就在六个风素助推的急速爬升开始减速的时候，亚丝娜又同时解放了剩下的四个。圆盘再一次迅猛加速。桐人「啊呀呀」地怪叫着贴到了亚丝娜背上。

正想着再这么欺负他就太可怜了，电梯正好到达了九十层。亚丝娜踩了一下地面的踏板，将圆盘锁定在了墙面上。

这个升降洞原本只连接五十层和八十层，但是自动化的同时也在一到五十层设置了新的连接轴。以前的轴也延伸到了九十层。理由当然是这一层的大浴场已经对全体员工开放了，不过因为这一层外壁没有大型开口，所以只能从台阶到达九十五层的《晓星望楼》。

这里就是昨天和萝涅、缇卓，以及厨师哈娜享用午餐的场所。不过傍晚时分的空中花园又是另一幅的景像。阳光从外部倾斜射入，营造出一种宛如浮游城艾恩葛朗特夕阳西下时的气氛，只是规模要小得多。

亚丝娜很喜欢在这个地方观赏夕阳落山的景色，但是现在不是时候。抓住已经跑到北部开口处的桐人伸出的右手，亚丝娜将身体紧紧地靠在他的身上。

「那个……虽说是赶时间，但是也要安全驾驶啊。」

对于亚丝娜这番话，桐人只是无声地笑了笑，然后把黑色皮衣的下摆变成了飞龙双翼的形状。将亚丝娜紧紧抱在怀里，桐人张开了羽翼。

和速度很快但噪音也大的风素飞行术不同，似乎是打算用安静的心意飞行术……亚丝娜刚刚放下心来，只见桐人简单地蹬了一下地面，黑色的羽翼强力拍动，轻轻地浮向空中——

下一个瞬间，两人以比同时释放六个风素加速还要强几倍的可怕气势，直冲云霄。空气的墙壁拍打面容，眼看就要靠近北圣托利亚帝城第一高塔。明明知道比大教堂要低得多，但亚丝娜在飞越的时候还是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单凭心意就能达到这种速度，全力使用风素飞行术的话得到什么程度……亚丝娜这样想着，却突然记起过去曾有过一次体验。

一年零三个月前，就在异界战争将要结束的时候。

从长时间昏迷状态中醒来的桐人，为了追上将爱丽丝带走的皇帝贝库塔，使用了最大速度的风素飞行术。因为当时亚丝娜还不是很熟悉Under World的地理，到底飞了多长距离还是在异界战争结束后才知道的——那个时候桐人单手抱着亚丝娜，实际上只用了五分钟就移动了大约一千千米的距离。换成时速的话就是每小时一万两千千米，而音速是大约一千两百千米每小时，也就是说那是十倍音速的超高速度。

虽然现在的桐人凭借心意的力量也能使钢铁机龙浮起来，但是当时的力量几乎等同于神的奇迹。不仅是飞行术，爱丽丝的飞龙及其哥哥明明受了濒死重伤，桐人却能把它们变回蛋，从而救了它们；与超级账号皇帝贝库塔战斗时， 更用武装完全支配术将整个Under World的天空变成了夜晚。

问题在于，究竟那时候的桐人是特别的——还是说现在的桐人只是压制着那股力量。如果是后者，那么在萝涅和缇卓陷入危机的情况下，感觉桐人就没有理由再抑制心意的力量了。

亚丝娜想到这里，下意识地紧紧抱住桐人的身体。

就像在等待这个时机一样，视野中闪过鲜亮的绿色，后方无数的爆鸣声连续炸裂。像是被巨人之锤全力敲击一般，桐人突然暴力加速，让亚丝娜忍不住发出惨叫。

8

在人界历纪元之前，也就是距今三百八十多年前的人界，有被称作《神兽》的移动单位（Moving Object）存在。

东帝国的深山幽谷中住着白银的大蛇。在南帝国火山中筑巢的不死鸟。守护北帝国山脉的冰之巨龙。在西帝国草原疾驰的翼狮，等等。

它们总数有四十以上，虽然并没有摇光，但装备了专用的语言引擎，是能够和人界人沟通的高级AI程序。人们把神兽作为土地神敬畏着，写下许多流传至今的传说。

但是人界历三〇年时公理教会成立，以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为名的少女支配了整个人界。她把教会正史以外的《神》看作碍事的存在。她单方面将神兽变成了武具——也就是所谓的神器。剩下的则被她麾下的整合骑士消灭。就这样，在人界历一〇〇年时，所有的神兽都从地上消失了，记录它们与人类交流的书籍也全部被销毁了。

现在人界栖息的鸟兽都不能使用人类的语言。但是那其中还有一种AI化的野兽存在，虽然智能十分受限。那就是整合骑士的伙伴——飞龙。

飞龙尽管不能说人类的语言，但是还是能够理解主人所给予的复杂命令。而且，也拥有愿意为结成羁绊的主人倾尽全力的《心》。

因此，见习整合骑士萝涅·阿拉贝尔所养的幼龙·月驱，此时为了执行主人「从通道逃到地上，然后尽力到达圣托利亚北门」这个命令，正在拼命奔跑。

---

拍打着小小的羽翼，终于爬上了六十级的台阶，将身体从铁栏的间隙挤出，月驱环顾四周。

后面是刚刚出来的铁栏，左右都被生长有荆棘的篱笆墙遮住了，能够前进的只有向前延伸的小道。但是，月驱不想走这条道路。要说原因的话，道路的前方有那座阴气森森的公馆。接近那里的话，说不定会被捕获了兄长霜咲的那个黑衣人发现。虽然并不害怕那种家伙，但是万一被抓到的话就不能拯救主人了。

身体转向右边，仰望着篱笆墙的顶部。月驱打算跃过比主人还要高的篱笆墙。但是虽然拍打着翅膀跳了起来，却完全够不到顶部。就这样努力了几秒之后，翅膀已经疲劳了，然后一屁股落到了在石板上。像是皮球一样弹了两三次后，才嘿呦一下站起身。

既然如此的话，只能强行突破篱笆墙了。

「库鲁鲁……」

叫了几声后，似乎是做好了觉悟。月驱收起羽翼，鼻尖向着篱笆墙的根部冲了过去。

虽然一般的灌木丛根部附近是有空隙的，但这种植物在离地面很近的地方枝杈就展开了，而且还长有无数长度约三Cen的锐利尖刺。虽然尽可能让身体贴地爬行，穿过微小的间隙，但还是被一根荆棘划伤了脖子根部，尖锐的疼痛立刻传来。

虽然想要后退，但是月驱还是咬紧小小的牙齿，继续前进。坚硬的刺数次扎入背上柔软的羽毛中，将还没有鳞片的皮肤撕裂。因为太过疼痛，口中不禁发出「啾呜呜」的声音，但月驱还是一步步向前挪动。

篱笆墙的厚度不到五十厘米，钻出来却花了一分多钟。好不容易从刺中解放出来，月驱让身体倒在湿润的落叶上，反复喘息。

疼痛稍微减缓了一点之后，月驱弯起长长的脖子向自己的后背看去。引以为豪的黄色羽毛已经破烂不堪，被渗出的血染成了红色。

月驱虽然没有天命数值的概念，但也明白这样流血的话生物是会死的。于是用鼻尖拨开被刮乱的羽毛，一个个舔舐着伤口。飞龙的唾液带有微弱的治愈效果，几次舔舐之后血就止住了，但是背部下侧的伤舌头可够不到。

就算如此，疼痛也好不容易减轻到了可以忍受的范围内，月驱最后抖动了一下身体将泥巴和落叶震落，用后脚站了起来。

前方是一片广袤的森林，变得昏黄的阳光被针叶树的树叶遮挡，几乎照不到地面。即便如此，也足够判断方向了。

被主人萝涅称作「圣托利亚」的人类城市是在南边。因为这个地方是第一次来，而且是从城里坐马车来的，所以不太清楚距离，但是必须尽快到达。

所幸，几小时前吃过不少湖里的鱼，所以肚子还不饿。这几个月来，因为不太喜欢厩舍喂养的死鱼的气味，所以也没怎么吃。但是在水中抓游来游去的鱼却非常有趣，而且可能是新鲜的缘故，吃起来非常美味。一想到那个味道，肚子又有点开始饿了。所以月驱只能先不想鱼的事情，四脚并用向森林深处跑去。

和月驱住的大教堂庭院以及湖边的草原不同，森林潮湿的地面非常滑。落叶下面隐藏着石块和树根，所以很难跑动。虽然每次被绊倒都轱辘轱辘滚几圈，但该是一刻不停地向南跑去。

在绕过一颗特别粗壮的树木时，月驱敏锐的鼻子捕捉到了一股腐烂的味道。

在蜿蜒交错的枝杈包围之中，地面被翻起来一块儿。黑色的泥土与大教堂前庭花坛里那种松软的土不同，冰冷潮湿，而且全部黏在一起。臭味就是从这个大坑中飘出来的，但靠近之后朝里看了看，底部却没有任何东西。

「库鲁……」

轻轻叫了一声，月驱离开了大坑的边缘。毕竟如果掉进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出来，而且现在也不是分心闲晃的时候。

（译注：以上四段关于坑的描写不存在于Web版中，是文库本新加的。）

绕过气味刺鼻的大坑又跑了几分钟，前路就变得越来越明亮了。森林的出口已经很近了。拼命踩着地面拍打着羽翼跑完最后的十Mel，月驱从两颗古树间冲了出去。

西斜的日光照射在围绕着森林的草原上，将其整个染成了山吹色。一边贪婪地吸着冰冷却新鲜的空气，一边又跑了一段距离，月驱最后停在了一片连土丘都说不上的高地上。

环顾四周，右边是横贯草原的纯白墙壁，左边是闪闪发光的湖面。正前方能隐约看到人类的城市。虽然比想象的远，但是加油跑的话早晚会到的。不，不能说什么「早晚」。此时此刻，地牢中被抓住的主人及她的挚友，还有被带到宅邸里的霜咲肯定都在担惊受怕。

「啾呜呜鲁！」

似乎是担心被黑衣人听到，月驱压低音量叫了一声，然后再次开始奔跑。

虽然与森林相比要好得多，但草原这边的草也相当高，对于小小的身体来说算是不小的阻碍。月驱伸长脖子，用前脚把草拨开，一直向前跑着、跑着。

又过了五分钟，这次身体感觉到了明显的饥饿感。虽然还处在幼年，但是飞龙就是飞龙，维持天命所需要的食物量，比同等大小的狗或者狐狸之类的要多得多。

在左边仅仅一百Mel的地方，巨大的湖泊正闪烁着金色的光辉。水中大概有成群的鱼在游泳吧。仅仅是这样想了想，奔跑方向就开始偏向左边了。但月驱噗噜噗噜地摇了摇头，又折回了原来的方向。饿会儿肚子死不了，但是主人们却正面临生死危机。

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从马车窗户看到围湖的草原南侧，应该有一大片已经荒废的旱田。那里应该能找到个干瘪的地瓜之类的吧。靠着这份期待的支撑，月驱又跑了五分钟。

突然，前脚向下一沉，月驱咕噜咕噜打了个滚。身体变成一团，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与地面接触的背部被冷水浸透，刚刚止血的伤口发出锐利的疼痛，月驱不禁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细微的鸣叫。

但是，不能就这样一直躺在这里。这一带是被湖中流出来的水所覆盖的湿地。虽然在大教堂出生的月驱从没有来过湿地这种地方，但还是本能地知道被冷水浸泡的话天命会加快减少。于是月驱站起身来，尽力伸长身体和脖子，再次确认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前方和左侧都被巨大的湿地堵住，干燥的地面只有右侧。但是完全不知道要跑多远才能绕开湿地。如果湿地一直延伸到无论何处都能望见的白色墙壁，那么就会浪费很多时间。

「库鲁鲁……」

陷入两难的月驱，情不自禁漏出可怜的声音。

然后，好像是注意到了这个声音，不远处草丛里露出一只小动物的脸，并发出「啾啾！」的高亢鸣叫。

茶色的短皮毛，耳朵几乎和身体一样长，小小的眼睛的圆滚滚的。小东西抬头望着月驱，脑袋向右转了转，就像是在说「这到底是什么」似的。

月驱也在想着同样的事。从微微突出的鼻尖到短短的尾巴，全长也就三十Cen。央都的人们都管这种生物叫做《长耳湿地鼠》，当然月驱不可能知道这个。

(译注：长耳湿地鼠原文ミミナガヌレネズミ，其中ヌレネズミ类似于中文里的「落汤鸡」)

茶色的老鼠几乎没有脖子，从头到身躯整个是椭圆形。看着看着，月驱不禁想到如果抓住吃的话应该很美味。就像是感觉到了月驱的食欲，老鼠又发出一声急促的鸣叫，就要钻进草丛里。

「库鲁！」

等一下，似乎是理解了月驱的意思——也可能是没有理解，总之老鼠停下了身子，只剩下长有长长胡须的鼻尖。两秒之后，再一次诚惶诚恐地探出头。

再吓它一次的话，一定会一溜烟地逃走吧。月驱尽量压低身体，发出一声低鸣，意思是「不会吃了你的哟」。

「噜噜噜噜……」

老鼠这次把头往左转了转，身体慢慢地从草丛中探了出来。

仔细一看，细长的手脚前端生有蹼。肯定是从过去开始就在这片土地生存的物种。那么它一定知道穿过湿地的道路。

「啾呜呜，啾呜呜。」

——我想去南边，知道路的话就请告诉我。

虽然不能用语言表达这一意思，但是月驱还是拼命地把心意化作鸣叫。老鼠则微微抖动了一下长长的耳朵，简短地「啾」了一声作为回答。

对于那个声音，月驱感觉到是「但是我肚子饿了」的意思，于是立刻说道。

——如果你能告诉我道路，我就请你吃好吃的鱼。

——我不要鱼，我喜欢木果。

——但是，这里一棵树都没有啊。

就在月驱这样说的时候，两只动物之间的水面上，流过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老鼠「嚓！」一声扑到水中，用双手抓住那个那个东西。

仔细一看，那确实像是树木的果实。恐怕是从长在湖边的树上落到湖中，然后经过很长时间才漂流到这个湿地的吧。老鼠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抱着放到嘴中，用长长的前牙啃了起来。但是并没有像木果一样发出咔哧咔哧的声音，而是湿嗒嗒的吧唧吧唧的声音。大概是因为长时间泡在水里，天命已经丧失殆尽了。

「库鲁鲁，啾鲁！」

——如果帮我带路的话，我就给你新的木果。不是这种湿漉漉的，而是嘎嘣脆的那种。

「啾呜……」

——真的吗？那种，我一年才能找到一个。

——我保证。你每天想吃多少吃多少。

——那好吧，跟我过来。

虽说如此，月驱也不知道老鼠实际上有没有履行交易。但见吃完黑色果实的老鼠跃上了干燥的地面，然后身体就这样钻入了茂盛的草丛中。

月驱也慌忙越过水面，一头钻进了老鼠消失的地方。茂密的草丛中，赫然出现一条直径三十Cen的隧道。墙壁用枯草编制而成，明显不是自然形成的。

隧道的前方，老鼠正摇着短短的尾巴，就像是说快点过来一样。对与比它要大的月驱来说，隧道的高度和宽度都有点不够，不过还不至于窄到地牢铁栏的间隙那种程度，而且地面上还难得铺有干草。

「库鲁鲁！」

鼓舞自己般地叫了一声，月驱在狭窄的隧道中向前跑去。老鼠也转头向前，短短的手脚灵巧地挥动，像是滑行一样前进。

仅仅跑了三Mel，前方的隧道就分成了两条。老鼠毫不减速地钻入了左边，月驱也在后面追了上去。很快又出现第二个岔口，这次则是走右边。

接着出现的，是和隧道一样用枯草编成，直径一Mel的圆型小屋。墙边有一只大老鼠和三只小老鼠正在吃草子一样的东西。看到突然闯进来的月驱，大老鼠「叽叽!」地发出警戒的声音。不过在听到作为向导的老鼠回答了几句后就安静下来了。在小老鼠惊奇的目光注视下，月驱低着头穿过去，进入了新的通道。

有着蹼的老鼠们，看起来似乎在整个湿地搭建了网络般的隧道。如果没有向导的话估计很快就会迷路。跑起来会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所以地面下方应该是和水面接触的。看来是把散落在湿地中的无数小岛用这枯草隧道靠浮力连接起来了。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岔路、叉口，以及小屋，总算在前方看到了微弱的光。虽然一眼看上去是死路，但是墙壁上的草其实很稀疏，夕阳正从缝隙间射进来。

老鼠突然停住脚步，用鼻尖伸入草的间隙谨慎地闻了起来，接着把头全部都扎了进去。之后似乎终于是放心了，才拨开草丛钻到了外面。

月驱稍微费了些功夫才钻出隧道，发现这边已经是湿地的南侧了。前方是一大片干燥的草地，其中还可以看到人类制作的围墙一样的东西。那里面，毫无疑问是从马车上看到的田地。

「啾噜噜，库鲁！」

——谢谢你，老鼠先生。从这里开始我一个人走就行了。

月驱这样说道。但茶色的老鼠头却向右一转。

「啾咦咦」

——木果什么时候给我？

——现在身上没有，但是我会近期带很多过来的，我保证。

月驱拼命地解释，但是老鼠长耳朵反复立起又垂下，说道。

——不要！我想马上就吃。把干脆的木果吃个饱。

——……那么，一起来吧。去城里就能拿到木果。

对于月驱的话，老鼠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城里？什么城里？

——城里……就是人类居住的地方啊。

——人类？人类看见我们，就会拿着棒子追过来。

——和我在一起没关系的。没时间了，来，快点走吧！

这样说着，月驱就要动身。但是尾巴尖却突然被老鼠抓住了。

「库鲁鲁」

——怎么了？

「啾！」

——不能到那边去，我父亲说过墙的那一边非常可怕。

——可怕？是说人类吗？

——我不知道……但是去了墙壁那边的伙伴们，一个都没有回来。

月驱歪了歪头。记忆中从车窗中看到的墙壁南侧，除了广阔的荒地外，一个人类都没有。主人们曾经说过，私领地的人民都被解放了。虽然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如果老鼠所说的可怕的事指的是人类的话，那么现在应该已经没有危险了。

而且，月驱也差不多饿到极限了。如果不在田里找些吃的的话，就恐怕就跑不动了。

「库噜噜……」

——没关系的，现在可怕的事已经没有了。不穿过那里的话，就到不了城里。

即使这样说，老鼠还是带着一副怀疑的表情。但是最终食欲还是战胜了警戒心。

「叽叽」

——我明白了，一起去吧。

——太好了，那快走吧。

这样说着，月驱就在干燥的地面上跑了起来。老鼠则紧随其后，而且意外地跑得很快。

一口气穿过草原，月驱靠近了围墙，然后快速向左右看了看。发现左侧有一个入口，于是就朝那里跑了过去。

幸运的是，简朴的入口处既没有门扉也没有格栏。横木上钉着一块招牌，上面用人界语写着《直辖领附属农场》，字迹几乎已经被风雨消磨殆尽了。当然，不管月驱还是老鼠都是看不懂的。

穿过大门，鼻子中立即扑入一股泥土和干枯植物的气味。虽然算不上好闻，但比森林里那个黑色大坑的气味好得多。

广阔的农地上，整齐地堆放着叫不出名字的蔬菜。不过看起来因为没有人照顾，其中大部分天命都已耗尽。还有许多枯黄干瘪的叶子贴着地面，从根部开始消亡，回归了神圣力。

看这样子，月驱是不可能找到自己能吃的蔬菜或水果了。虽然很失望，但是只能在贯穿农场中央的道路上继续小跑了。至少道路比湿地和草原上要好走得多。穿过这片田地后很快就会到达圣托利亚的街区。实际上，地平线上已经浮现出无数建筑物的身影。在那之后，大教堂那令人怀念的白色巨塔昂然矗立。

「库鲁鲁」

——看呀，那就是城里。

月驱向跑在后面的老鼠用略带骄傲的语气说道。但是很遗憾对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感动。

「叽叽」

——真奇怪，那种地方会有木果吗？

——当然了，有很多。多到你我一辈子都吃不完。

——真的吗？那么，给父亲母亲还有妹妹带一点也可以吗？

——当然，我会拜托他们给你一家人的分量。

一边跑着，一边持续着这样的对话。

不过可能正是因为如此，等到月驱觉察到空气中不知何时混入了腐烂蔬菜以外的味道时已经晚了。

先一步注意到的老鼠，发出了「嚓！」的警戒声。

与此同时，右前方那片地里，窜出一只细长但比月驱稍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那是只以前没有见到过的野兽。躯干和尾巴呈一条直线。四肢短小而强壮。只有长长的鼻子和眼睛周围是白色，其他部位都是深灰色。

对于默默挡住去路的野兽，月驱谨慎地打了声招呼。

「啾噜噜……」

——请让我们通过这里，我们只是想去城里。

但是灰色的野兽，只是用闪着淡淡红光的眼睛注视着月驱，什么都没有说。

还未想出怎么办的时候，左右两边的田地中也响起了卡喳卡喳的声音。从枯萎作物的阴影中现身的，是同种类的野兽。数量，有四只。

其中两匹毫无声息地绕到后方，加上最初现身的野兽，总计五只将月驱它们包围了起来。

灰色的野兽，被以前在农场工作的私领地民称做《尖嘴浣熊》，而且人见人嫌。因为是杂食夜行性生物，会趁着夜晚将农田的作物啃食一空。不堪其扰的私领地住民，在监督官的许可下，夜间开始在田地里放养大型犬类。狗与浣熊英勇对抗，减少了农作物的损失。不过每两三年就会发生一次浣熊集团出没，袭杀犬类的事件。

但是私人领地的住民们已经在一年前从农奴的身份中解放，带着狗一起移居到了圣托利亚以及近郊的城镇。没有了耕种者，农田完全荒废了。就连自身可以结出果实的植物在半年后也几乎全部枯萎——失去食物的浣熊大部分都饿死了——因为在Under World里野生动物有固定的活动范围，自身不能跨越范围迁徙。虽然如此，但是原本天命较高的个体，还是靠着吃进入田地的小动物、原本不屑一顾的虫子以及死去同伴的尸体活了下来。但是由于食物匮乏常常饿肚子，它们也逐渐变得凶暴了。

围在四周的浣熊，开始发出「咕鲁鲁」的低吼。这时月驱也总算察觉到了危险。

长耳湿地鼠也被吓得浑身颤抖，不敢发出声音。为了保护小小的同行者，月驱用长长的尾巴把它卷住，长叫了一声。

「啾噜噜噜噜！」

——要打架的话，最好还是放弃吧。

虽然是想传达这样的意思，但是浣熊们的吼声却愈发激烈了。而且和老鼠不同，从它们的声音中感觉不到任何带有含义的东西。

月驱不可能知道，飞龙作为太古神兽的远亲，被赋予了跟野生动物沟通的能力。本来在神兽的领域中动物单位被设定成了自动退让，但是并不是所有动物一开始就被AI化的。而是在与神兽接触后，这些动物才会被赋予了最低限度的思考能力和数据库。

也就是说，同行的老鼠是在月驱向它搭话之后才具有回答的能力，但是这种力量仅适用于优先度远低于自己的单位。而在严酷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浣熊们，优先度比现在的月驱仅低一点点。眼前的五只并没有被赋予思考能力，只是被捕猎填饱肚子的行动原理驱使而已。

月驱没有大意，紧紧地盯着这些对叫声毫无反应的野兽。

以前从未陷入过这种状况。不仅如此，独自在大教堂之外活动这都是头一次。不过月驱还是本能地察觉到，眼前的五只野兽并不是想跟自己单挑，而是打算把自己和老鼠都杀死。

如果在这里死掉或者重伤，就没法为主人和霜咲求救了。月驱虽然受了伤，但仔细看的话浣熊们也是一个个瘦骨嶙峋，因此拼命逃跑的话大概可以甩掉它们。

然而老鼠能否逃掉就不知道了。虽然老鼠跑得并不慢，但从湿地一口气跑到这片农田，应该已经很累了。月驱已经承诺要给它好多木果，不能在这里丢下它。

有意牺牲老鼠，换取自己的脱逃，这样的想法在月驱的AI程序中不存在。年幼的飞龙做好了跟五只捕食者战斗的觉悟，纵声大吼。

「嗷——！」

唯独这次，野兽们明白了月驱的意思。堵住正面的浣熊张开大口，露出细细的尖牙，以吼声回应。

「啊呜！」

与此同时，左右两只浣熊扑了上来。

月驱用尾巴卷起吓得一动不动的老鼠，用力跃起。浣熊们也跟着跳了起来。然而月驱全力拍打翅膀，飞得更高。

预判失误的浣熊在空中撞在一起，抱成一团掉了下去。趁此机会月驱向西侧滑行，落在了田地之中。这边还留有一些高大的黍稻茎秆，可以暂时隐藏身形。

虽说如此，但一直用尾巴卷着老鼠恐怕很难逃掉，保护它的同时以一对五更是毫无胜算。必须先把老鼠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为此，月驱选择的地方是放在田边的木桶。虽然天命马上就要耗尽了，但还勉强保持着形状。月驱把老鼠放在地上，然后用木桶把它紧紧扣住。在这里安静地待着！月驱小声说了一句。

虽然没听到回答，但它应该明白擅自移动或发出声音是很危险的。但以防万一，还是要把敌人从这里引开。于是月驱向南跑去，路上故意发出很大的响动，很快右侧就有数个足音追了上来。

被包围的话就完了，必须把五只引散，然后一只一只地解决。

隐藏在黍稻之中，月驱向左右随机跳跃。后面的足音也渐渐变少了。在确信追来的浣熊各自分散，只剩一只的瞬间，月驱张开翅膀，急速转身。

从黍稻之中钻出的浣熊，在看到月驱朝自己冲来的瞬间，不禁用后腿挺直了身子。月驱则像箭矢一般冲了过去，朝毫无防备的喉咙狠狠咬下。

口中溢出新鲜的血液，月驱并不喜欢这个味道。看来这次要讨厌起生肉来了，不过这种事也要先活下来才需要去想。月驱咬住浣熊的喉咙拼命将其压在地上，不让它发出一声惨叫。浣熊用锐爪的前肢一阵乱抓，月驱则抓住它的腕部以防被挠。飞龙能像人类一样灵活地操纵手指，因此能做出这样的动作。持续咬了十秒左右，浣熊的动作渐渐迟缓，最后突然失去了力气。

张口放开天命已经耗尽的野兽，月驱查探了下周围的气息。左侧有一个足音，正在急速接近。已经没有时间再藏起来了。

于是月驱趴在死去的浣熊旁边，一动不动。之后，黍稻向两边分开，新的敌人现身了。

看到纠缠在一起的月驱和倒下的同伴，浣熊「咕噜噜……」地叫了一声。然后缓缓靠近，嗅了嗅死浣熊身上浸透的血液。

是在担心同伴，还是想吃掉尸体，月驱不明白。但在感到第二只的注意力分散的瞬间，月驱猛地跳了起来，咬向它的脖子。

虽然装死作战成功了，但由于是从敌人身侧发起的袭击，因此没能咬中脖子的要害。

「嚓唔！」

浣熊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叫，然后猛烈地挣扎起来，似乎想要甩掉咬在它脖子右侧的月驱。虽然想如上次一般抓住它的腕部，但挥舞的钩爪还是撕裂了月驱的羽毛，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月驱和浣熊在地上左右翻滚，双方鲜血四溅。这样下去会进一步损失天命，但即便如此现在也不能松口。月驱接着抬起右爪刺入了浣熊的喉咙，然后全力向下一划。

然后第二只浣熊终于也天命全损，瘫软下来。将獠牙从尸首的脖子处拔出，月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现脖子到胸部的位置有无数的划伤。而且因为在地上剧烈翻滚，被篱笆墙上的刺撕裂的背部伤口再次出血了。但是，敌人还有三只。

再次竖起耳朵听了听，发现似乎是被第二只的鸣叫吸引，从三个方向都能听到奔来的足音。但此时月驱已经没有精力再把它们引散了，只能同时跟三只浣熊战斗。

几秒后，尖嘴浣熊一只只地现身了，几乎要把干枯的黍稻踢倒。其中一只就是最初拦路的头领。站在一起明显比其它两只大一圈。

浣熊头领看到两个同伴的尸体，立即发出一声凶猛的吼叫。

「啾嗷——！！」

虽然听不懂，但月驱也清晰地感觉到了咆哮中蕴含的怒意。至少在气势上不想输掉，月驱也奋起余力回敬了一声长吼。

「嗷呜——！！」

月驱虽然还未满一岁，却仍是人界最强的生物——飞龙的幼体。即便是受到极为单纯的算法驱动的浣熊们，也似乎感受到了天命值或优先度难以言明的威胁，一瞬间不禁缩了缩身体。当然，还不至于直接落荒而逃。

「嘎呜！」

两只浣熊喽啰发出一声简短的吼叫，然后从左右两边同时扑了过来。

浣熊的武器是强健的下颌和双手的钩爪。月驱的武器大致相同，但还要加上一样的话，那就是灵活的长尾巴。

虽然看起来像是要以牙齿定胜负，但月驱却急速转身，用尾巴抽向两只浣熊。尽管引以为豪的尾羽四散而飞，但浣熊们也在一声高亢的嚎叫中被打飞，撞入了旁边的黍稻丛中。黍稻的茎秆虽已干枯，但正因如此反而外皮翻卷，布满毛刺。被这样的东西划过身体，两只浣熊还未落地便挣扎了起来。

尽管没有料到这种结果，但毫无疑问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月驱猛地一蹬地面，朝浣熊头领冲了过去。

「咕哇！」

头领也露出尖牙，一口咬了过来。月驱拼命扭动长脖子，想要咬住浣熊的喉咙，然而敌人却抬起前腿护住了要害，反应完全不像一头野兽。月驱反射般地一抬头，下颚猛地撞上了浣熊头领的下颚，之后两者便张开嘴巴相互撕咬起来。

整张脸都包裹在灼痛中，双颊被锐利的牙齿刺穿，骨头也嘎吱作响，但绝不能松口。一旦稍稍收力，就会被浣熊头领的下颚立即咬碎脸颊。

两只动物咬着对方的脸颊在地面上剧烈翻滚。流进嘴里的血也分不清究竟是对手的还是自己的。仅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双方的天命都在急速减少。先脱力的一方必定会死。

月驱迄今为止还未近距离体会过死亡的滋味。

月驱母亲晓染尚还年轻，而且自己也没参加过战争，没有亲眼见过人类的死。

但是今天在湖中捕食活鱼却是一番相当有冲击性的体验。鱼原本在水中快活地游着，然而一旦被月驱或霜咲用嘴咬住，仅仅剧烈震颤一下就一动不动了，让人难以置信。

大概这个世界中，每天都会有大量的生物像那样死去，成为更大的生物的口粮。浣熊们也不是抱着玩耍的心情袭击月驱和老鼠的。只是想要活下去的话就必须这么做。

但这不代表月驱就应该被杀死在这里，成为食粮。宅邸的地牢中，主人、兄长、以及兄长的主人还在等待救援。把主人们抓住的黑衣人，也不是因为快饿死了才这么做的。而是为了更加邪恶的目的，想要伤害……甚至是杀死月驱重要的人。那种事不会让你们得逞的，绝对不会。

突然，月驱感到喉咙深处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刺痛。

身体深处一阵灼热的感觉正在逆卷、膨胀，已经要压制不住了。

就这么咬着浣熊头领的尖嘴，月驱将那股灼热释放了出来。两只动物交错的双嘴之间迸发出无数的火花，将双方的毛皮都烤焦了。热力……不，火焰的大部分都流入了浣熊的体内，造成了致命的损伤。

「嗷——！」

浣熊头领一声惨叫，松开了月驱的脸，然后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后，便一动不动了。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月驱也不明白。从口中喷涌而出的是飞龙最大的武器——热线，而且这么做会损耗天命。这些月驱都不知道。

此时月驱的天命已经降了最大值的一成。而且背上、胸口，还有脸上的伤口也在持续滴血。

即便如此，幼龙还是挣扎着站起身来，转身看向后方。

之前被挂在稻杆上的两只浣熊此时刚刚跳到地面上。即便头领死了，它们似乎也不准备放弃。口中发出低吟，两只浣熊逐渐逼近过来。

月驱已经没有力气吼回去了，只能拼命地支撑着被血染红的身体。如果倒下的话眼前的两只就会立即扑上来。

视野逐渐变得昏暗，手脚也开始无力。但是，不能倒下。必须到城里呼救。

呼哧——似乎有什么声音。

浣熊们把脸转向空中。月驱也抬起了满是鲜血的脸颊。

暮色渐深的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高处直线飞行。不是鸟类，也不是飞龙。而是卷起阵风般的声音，同时发出绿色的光芒，如星辰一般。

——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但总觉得认识那个东西。

被这奇妙的感觉驱使，月驱试图发出一声远吠。

尽管完全没能发出声音，但那个东西却似乎已经听见。于是，星辰的轨道改变了。

9

已经过了几分钟——不，几个小时了？

地牢中一扇窗户都没有，圣托利亚的报时钟声也完全听不到，没有任何办法获知现在的时刻。代表剑士曾多次说过要尽快完成可移动的时钟，实际上与萨德雷工厂长已经试做过很多次，但似乎离完成还很远。

当时听到这个想法的时候，萝涅还觉得既然时钟会把精确的时间告诉我们，那就没必要带着这种笨重的设备到处跑吧……然而身处现在这种状况下也不得不改变想法了。

而且分布在人界的数千座时钟全都在演奏一个旋律，即《在索尔斯的光芒下》这首赞美歌。虽然的确是首优美的曲子，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公理教会的历史是被数不清的谎言粉饰而成的，想要如以前那般在听到赞美歌的时候涌起对于神纯粹的崇敬之情，那就有点强人所难了。

人界的艺术，即音乐、绘画、雕刻，以及诗文，现在仍被禁忌目录严格地束缚着。能够走上艺术之路的只有被赋予相关天职的人。作品发表之前必须先要经过帝国行政府的审查。哪怕有一点否定创世神话和公里教会的内容，或者过度娱乐化，都不会得到许可。

代表剑士想要立即废除审查制度，但统一会议内部也有反对意见——其中的急先锋就是整合骑士涅尔基乌斯。结果就是这一想法没能实现。虽然对于萝涅来说这个问题有点复杂了，但她还是希望总有一天人们不再被天职或审查束缚，能够自由地唱歌、绘画、撰写故事。

为了亲眼见证那个时代，就必须活着从这里逃出去。

就在萝涅再次下定决心的同时，身旁响起了一句令人泄气的低语。

「唔……不行……」

一直在铁栏杆前挑战《心意开锁》的缇卓，仰面倒在了地上。

「桐人前辈明明一瞬间就打开了……」

虽然身处危机之中，听到挚友的话萝涅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苦笑。

「想要跟前辈做一样的事不会那么简单吧。」

「话是这么说……你那边怎么样了？」

缇卓小声问道。萝涅沉默着摇了摇头。

就在挚友尝试开锁的时候，萝涅一直在检查墙壁。然而不要说期待中的暗门，就是能够破坏的地方都没找到。石块全部是由北帝国特产的花岗岩切割而成，然后一块一块垒成了墙壁，中间一Millise的缝隙都没有。即使以见习骑士的力量也无法安静地将其拔出，而强行破坏墙壁或栏杆的话声音必定会传到上面的宅子中。

缇卓终于坐起身来，双手环膝，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霜咲，没事吧。」

这句话她已经说了四次了。但萝涅还是在挚友身边跪下，抚摸着她的背答道。

「绝对没事的。很快就能见到。」

缇卓无言地点了点头。抚摸着她的背部，萝涅心里其实也在担心月驱。

从这座宅邸到圣托利亚北门之间，虽然多少有点起伏，但基本只有平坦的草原和直辖领附属的农场。虽然不认为里面会有袭击飞龙幼崽的生物栖息，但萝涅对私领地的情况其实也不是很了解。很难说绝对不会出现预料之外的危险。现在萝涅只能祈祷月驱能够平安到达了。

——神啊。

天空的彼方不存在神界，也没有神生活在里面。萝涅虽然知道这些，但还是再次从心底奉上了祈祷。

——请务必保佑月驱和霜咲。

没有任何回应。

取代其响起的，是沉重的岩石相互摩擦的声音。

被风灯照亮的通道左端，厚重的石壁缓缓地升了起来。萝涅和缇卓飞快地跳了起来，一口气退到了内侧的墙边。隔壁牢房中，山岳哥布林也传来一声声沙哑的惨叫。

暗门完全打开后，从黑暗中逐渐渗出一个身影。是那个身着黑色长袍，被克鲁格皇帝称作杰波斯的男人。

男人从通道中缓缓走来，右手中的钥匙串叮当作响，最后停在了萝涅等人的牢房前。用僵硬的动作朝里面看来，男人的兜帽中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听了很久，然后一言不发地直起了身子。男人接着又向前走了几步，在隔壁牢房门前再次停了下来。

只是例行巡视么，萝涅这么想道，然后小心翼翼地靠近铁栏杆，想要看清男人的样子。此时，男人却把钥匙串中的一柄插入了锁孔中。

「锵锒」伴随着冰冷的响声，哥布林们再次发出畏惧的叫声。男人不为所动，只是打开牢门，用怪异扭曲的声音说道。

「你们三个都出来。」

哥布林们立即停止了悲鸣，然后用嗫喏着问道。

「是要……放我们出去么？」

足足顿了三秒钟，杰波斯才答了声「没错」。

他在说谎——萝涅本能地感觉到。之前的沉默太不自然了，而且费了这么大功夫才把哥布林们从南圣托利亚的旅店中拐到这里，不可能就这么放了。

然而山岳哥布林们却对男人的话毫不怀疑，全都从牢里走了出来。

「走到那扇门里面去。」

杰波斯说道，但并没有指向右侧通往地面的出口，而是左侧那扇暗门。三人乖乖地照办了。似乎是为了封锁退路，杰波斯走在了他们后面。

就在男人走过铁栏杆的瞬间，萝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们打算把那些人怎么样？」

哥布林们停下脚步，似乎是完全相信了要释放他们的话，向萝涅投来了既像是疑惑又像是抱歉的目光。然后，杰波斯发出了刺耳的尖笑。

「呵呵，你说人？」

「有什么不对么。」

这次提出质问的是缇卓。再次弯腰看向牢房里，杰波斯隐去笑容，答道：

「不管世道如何改变，哥布林永远都只是哥布林。」

这句话似乎在哪里听过，萝涅想道。但在想起来之前，杰波斯就站直身体，给三人下达了命令。

「走吧。上了楼梯就放你们走。」

哥布林们再次向前走去，之后与杰波斯一起被暗门里的黑暗吞没了。四人的脚步声上了楼梯，然后消失。最后，随着一阵木头摩擦的响声，地牢中再次恢复了寂静。

「…………不会真放了他们……的吧……」

缇卓小声说道。萝涅只能点头。

「大概……是某些准备已经完成了。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不过，肯定是要对哥布林们不利。」

萝涅小声说道。然后缇卓咬了下嘴唇，露出一副更加紧张的表情，说道。

「桐人前辈曾经说过，诱拐犯可能会再次在圣托利亚制造杀人事件，然后把捉到的哥布林构陷成犯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圣托利亚又会有无辜者被害了。」

「…………嗯……」

再次点了点头，萝涅拼命思考着。

如果搭档的推测正确，那么诱拐犯，也就是克鲁格皇帝和杰波斯是打算在某地杀死某人么。

桐人还说过另一句话。

如果说犯人之所以能违反禁忌目录杀死亚杰恩先生，就是因为他是原私领地的住民，那么也有可能以相同的手段杀死其他原私领地民。

代表剑士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亚丝娜利用《窥视过去之术》听到了杀人犯的声音。在即将杀死亚杰恩老伯之前，犯人说了一句话。

——私领地民永远都是私领地民。不喜欢的话现在就死在这里吧。

「…………啊！」

几分钟前杰波斯说的话历历在耳，萝涅猛地吸了口气。

——哥布林永远都是哥布林。

虽然主语不同，但句式完全一样。

仅此而已。作为证据是在太薄弱了，单纯只是牵强附会。但萝涅相信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那个叫杰波斯的男人，就是在旅店杀死亚杰恩先生的犯人。」

萝涅大声断言道。接着缇卓似乎也感觉到了同样的事，神情紧张地大幅点头。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虽然不知道那家伙可以在多大程度上违反禁忌目录，但他打算利用哥布林们，制造比亚杰恩先生时更加严重的事件，这一点毫无疑问，必须尽快阻止他。」

「嗯……」

萝涅小声赞同，然后透过铁栏杆，看向一直敞开的暗门里的阴影。

虽然不知道具体过了多久，但顺利的话月驱应该已经到达圣托利亚北门了。然而她理所当然不会说人类的语言。等守门的卫兵发现月驱是飞龙的幼崽，传讯给大教堂，然后报告转到桐人、亚丝娜或是某位整合骑士手中，再然后援军还要跑到这个直辖领来救人。这中间得花多长时间啊——

而且萝涅和缇卓所乘的马车停在了湖的东岸。消失不见的两人其实被关在西岸森林里的别墅，而且还是地牢。想要推测出这些，即使是代表剑士恐怕也不可能。虽然只能期待月驱带着救援队赶来，但那必然会花费不少时间。就算按照最短时间估算，等援军到来也还需要一个小时。

要说被带到上层的哥布林们直到那时还能平安无事，这种想法实在过于乐观了。如果不立即采取行动，恐怕就太晚了。

然而想要安静地破坏这个结实的铁栏杆是不可能的。而且说到底凭两人的力量究竟能否破坏也不确定，而只要稍一尝试，巨大的声音就会传到地上的宅邸中，绝对会被皇帝等人察觉。那样的话作为人质的霜咲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怎么做……怎么做才是最好的方式？

始终想不出办法，萝涅骤然闭上了眼睛。

仅仅一周之前，萝涅刚刚尝过这种滋味。与桐人一起造访暗黑界的奥布西蒂亚城，然而谢塔大使与伊修凯恩总司令官的独女莉泽塔却被拐走，诱拐犯要求公开处刑桐人。日落之前没能执行的话，诱拐犯就会夺去莉泽塔的性命。眼看期限迫近，萝涅失去了冷静，在桐人面前强硬地说道，如果桐人自愿被处刑的话，那自己也要跟他一起接受处刑。

对于萝涅的话，桐人是这么回答的。

——我不会放弃。绝对要把莉泽塔救出来。然后和萝涅一起返回大教堂。那里是我们的家啊。

对，不能放弃。不能把希望全都寄托在月驱身上，必须拼命思考现在能做什么。既不用牺牲哥布林，也不用牺牲霜咲的办法肯定存在。

「……缇卓。」

就在萝涅开口的同时，身旁的挚友也说道。

「破坏铁栏杆吧。」

「诶……」

萝涅本来把这个当成最后的手段，没想到却是对方率先提出了，结果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

「但、但是，声音被上面听到的话霜咲就……」

然而缇卓就像有所预料般地抿了抿嘴角，抬头看向地牢的天花板。

「……我觉得宅邸里的人并不多。可能只有皇帝和杰波斯两个……不然的话皇帝没有理由会冒着风险在我们面前现身。」

的确，当时克鲁格皇帝为了让杰波斯靠近萝涅两人的身后捕获霜咲，不惜以自身为诱饵吸引两人的注意。如果还有别的手下的话，恐怕就会让他当诱饵了。

「嗯……可能的确如此，不过……」

「如果仅有两个人的话，出其不意突袭应该就能夺回霜咲。万幸的是我们的剑应该就放在密道尽头。」

「…………」

萝涅再次看向密道尽头的黑暗。两人当时把剑拔出放在地上，然后被克鲁格皇帝踢进了门里，但没有迹象表明剑被搬到了上层。能从牢房中脱逃的话，有很大可能立即就能取回剑。

只要有爱剑在手，就算克鲁格皇帝是真货也不觉得会输。但是果然还是担心霜咲啊。即使对手真的只有两人，想要如缇卓所说出其不意救出的话，至少也要事先搞清楚霜咲究竟被关在什么位置。

「缇卓。」

站在挚友面前，萝涅举起了双手。

「把手给我。」

「诶……？」

缇卓疑惑地伸出手，萝涅立刻紧紧握住。

「虽然做不到心意开锁，但我们或许能做到心意感知。」

在心意的修行中，《感知的能力》和《驱使的能力》几乎同等重要。让两人苦不堪言的《端坐冥想》的训练，就要求在修炼场里端坐，闭上眼睛，摒弃杂念，利用心意扩大感知力。

拥有人界最强心意力的桐人曾经说过：「对方是飞龙的话就算在十公里外也能感知到。」然而萝涅她们就连感知同处一室的人类都不敢说百发百中。而且现在还是隔着厚重的石制天花板。看起来有些鲁莽，不过想要查明霜咲的位置没有别的方法了。

可能是想到了同样的事，缇卓有一瞬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马上就紧紧地闭上了嘴巴。然后再次握紧萝涅的手，闭上了眼睛。

萝涅也闭上了眼睛，然后静静地吸了一口地牢中冰冷的空气。眼前的缇卓也吸了口气，停顿一秒，然后缓缓吐出。

心意力虽然是个体的力量，但可以通过双手相连、呼吸同步，使出《身气合一》之法，使得力量叠加。这是相当高等的技术，即使跟心意相通的缇卓搭档，过去也仅成功过几次。但想要让心意感知透过天花板，一个人的力量恐怕是不够的。

两人每一次呼吸，同调率都会加深。皮肤的触感逐渐融合，甚至感觉不到究竟哪里才是自己的手。自己与外界的界限也一点点地模糊，知觉的范围却在不断扩大——

地牢正上方能感觉到三股气息。似乎是并排横躺在一起。这应该是三个山岳哥布林族。

他们旁边有两股气息，感觉冰冷，简直不似生人。这肯定是克鲁格皇帝和杰波斯。

然后，在同间房屋的一角，有一个很小却十分温暖的气息。就在感知到它的瞬间，缇卓的呼吸略微乱了些。重叠的心意力摇晃了一瞬，立即又安定了下来。霜咲心中的不安和孤独传递了过来，但从气息判断应该没受什么重伤。

感知范围再次扩大，大致掌握了宅邸的房间布局。虽然不愧是皇帝家的别墅，不管一层二层房间数量都很多，但除了五人和霜咲所在的大厅之外全都没有人。

从地牢通出发，爬上密道另一端的楼梯就能到达一层的保管库，而那里与大厅的门之间只隔了一条五Mel的走廊。两人全力奔跑的话全程只需十五——不，十秒。

萝涅和缇卓同时睁开眼睛看着对方。

已经不需要多说了。两人放开手，转向了铁栏杆。

想要空手破坏这个看起来相当结实的栏杆可能很困难，但两人的腰间还挂着剑鞘。剑鞘的优先度可能不及剑本身，但仅仅只是一次斩击的话应该还承受的住。

「……呐，还记得吗？优吉欧前辈和桐人前辈逃出大教堂地牢时的故事。」

缇卓突然小声问道。萝涅则眨了眨眼睛。

「当然。切断了神铁之锁，然后用那个破坏了铁栏杆。」

「当初听到时，觉得不愧是前辈们，这么乱来……却没想到现在我们也要做同样的事。」

「我也这么觉得。」

萝涅飞快地笑了笑，用左手将空鞘从剑带的扣环上解了下来。然后交到右手握住，竖直举过头顶。旁边的缇卓也摆出了完全相同的架势。

上层的大厅中，皇帝和杰波斯正在对哥布林们做什么两人并不清楚。但是，一旦踏出这一步，就一秒都不能犹豫了。

…………抱歉。

心中对剑鞘道了声歉，萝涅猛地吸了口气。

用剑鞘无法使出秘奥义，但两人还是就这样猛地蹬了下地板。

「哈啊！！」

「呀啊！！」

伴随着一声裂帛般地呐喊，两人使出了诺尔吉亚流秘奥义《雷闪斩》，或者说艾恩格朗特流秘奥义《Vertical》的架势，将空鞘猛地挥下。

以木材和皮革制成的剑鞘，似乎包裹在微微的青光之中。不过那应该是错觉。下一刻，两支剑鞘与钢铁栏杆激烈碰撞，然后在巨大的冲击声中粉碎了。

但紧接着，高二Mel，宽四Mel的铁栏杆被击出了两处变形，从门框中脱离，飞向了通道的另一端。雷鸣般的轰鸣声再次震动了整个地牢。

——走！

缇卓没有张口，但信念已经无声地传递到了。

——十秒！

萝涅也以信念作为回应，然后冲入了通道中。

进入一直开着的暗门之后，两人才发现这里是一个类似仓库的小房间。右侧的墙壁上挂着拘束用的皮带，左边的墙上则整齐地摆着一排奇形怪状的刀刃和玻璃瓶。也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两人借助后方照射进来的微弱灯光，赶紧在地面上四处寻找。

萝涅的月影之剑和缇卓的制式剑，就如棍棒之类的东西一般被随手扔在了仓库的一角。率先发现的萝涅用右手捡起了爱剑，左手则拾起缇卓的剑向她扔了过去。

到现在为止已经过了三秒。

正面的墙壁上，一条石制的楼梯向上延伸。两人握住缺了剑鞘的剑，五阶五阶地向上奔去。

一脚踹飞尽头的大门，两人来到了更加宽敞的保管库。虽然朝北，但夕色的阳光从大窗户照射进来，使得房间比地下的小屋明亮的多。地板以及墙上的陈列柜和铠甲架全是空的。这座别墅被封锁时，里面的财宝之类的东西应该就已经搬空了。萝涅一脚踢开的门也被伪装成了橱架，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了的话恐怕很难发现。

七秒已过。

真正的门在西侧和南侧的墙上各有一个。因为已经通过心意大致把握了宅邸的构造，两人没有犹豫，直接朝西面的门冲去，然后又是一脚踹开。

由于用力过猛破坏了合页，门直接掉了下来，剧烈撞击在对面的墙壁上。两人没有多管，立即冲了过去。

长廊左右延伸，炫目华丽。墙上贴着红色的壁纸，上面绘有百合与鹰的图案。

目标的大厅，在距离左边十五Mel的右侧——

八秒。九秒。

全力发挥着骑士的速度，萝涅两秒就通过了走廊，然后抬起脚，一脚踹在了两扇大门的中央。虽然这次门没有被踹飞，但也以像是要裂开的架势左右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光景。

十秒。

巨大的厅堂占了一层面积的近三分之一，南侧的窗户全都被黑色的窗帘遮住，使得整体有些暗。之所以没有完全陷入黑暗，是因为中央部分点了十几支蜡烛。

蜡烛围成了一个直径二Mel的圆，里面躺着三只哥布林。圆的外侧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似乎正在咏唱术式。虽然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比起那个还有更加急迫的事——

萝涅看到，大厅内侧的左上角扔着一个大麻袋，而第二个黑影正向它跑去。

黑影的正体应该是杰波斯。而袋子里装着什么东西更是完全不用想。

——缇卓！

用意念招呼着同伴，萝涅向前伸出了左手。

与此同时，缇卓把剑换到左手，然后抬起右手与萝涅的手相互交叉。

「System call! Generate thermal element!（系统指令！生成热素！）」

缇卓咏唱起了术式。同时，萝涅也开始了咏唱。

「Form element! Arrow shape!（素因变形！箭矢形态！）」

缇卓生成的五个热素，在萝涅的术式下瞬间化作五根箭矢。素因生成和变形的式句由两人分担的话，可以把发动时间缩短一半。这种高等技术，叫做《同调咏唱》。虽然还是见习骑士，但缇卓和萝涅从见习期开始——不，是从初等练士时期开始就一直一起修炼。因此对于正式骑士也有些棘手的《身气合一》以及《同调咏唱》，两人也能施展，虽然成功率有点低。

仅仅两秒就完成了素因的生成和变形，两人的声音最后合为一句。

「Discharge！（发射!）」

五道光芒撕开了浅薄的黑暗。

面对破空袭来的火焰之箭，黑色长袍的人影以不似人类的动作向后跳跃回避。接着，火矢一支支地刺入墙壁，引发了小型爆炸。

「上，缇卓！」

萝涅叫道，同时对剩余的两支火矢施加了心意控制。

缇卓放开手，朝麻袋跑去。为了进一步逼退黑袍——杰波斯，萝涅改变了火焰箭的轨道，向他追去。

第四支也射空了，但第五支擦过了翻滚的长袍，并将其引燃了。

杰波斯沉默着脱掉了长袍，又后退了几步。同时缇卓冲到了麻袋旁边，用剑将系得很紧的封口直接划开了。

「霜咲！」

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缇卓将左手伸入了袋子中。

可能是受到了粗暴对待，被抱出来的幼龙水蓝色的饰羽掉了好几根，看起来也已经筋疲力尽。即便如此，被主人抱入怀中后还是小声发出了「咕噜噜……」的鸣叫。

看到霜咲没事，萝涅松了口气，但又想到尚未返回的月驱，不禁有些担心。但萝涅还是拼命按下心中混杂的情绪，喊道。

「缇卓，带霜咲到外面安全的地方去！这里交给我！」

「但是……！」

见到搭档想要摇头，萝涅毅然说道。

「走！」

杰波斯尚在一旁，皇帝也还在那里阴森地咏唱。想要救回失去意识的哥布林们，就无法避免跟他们战斗。抱着霜咲可无法作战，而且万一再次被夺走恐怕就再也夺不回来了。

「……知道了，我马上回来！」

缇卓说着，用手中的剑横扫了一下，把身边的窗帘割成了两截。然后一声脆响，打碎了里面的玻璃。

赤红色的夕阳照进了大厅，在阴影中切出一块四方形的区域。就像是畏惧索尔斯的光芒一样，失去黑色长袍的杰波斯又退了几步。

男人长袍下面穿的是拘束具一般的东西。皮带上打有无数的铆钉，将瘦成竹竿的四肢和躯干紧紧困住，也不知道这是防具还是某种惩罚。

而且皮带缝隙间透出的皮肤也是一副异常的颜色。虽然在夕阳的反射下看不太清，不过应该是一种青灰色，让人很难想象是个活人。

这个颜色似乎在哪里见过……萝涅想道。就在这时，缇卓抱着霜咲从打破的窗户跳入了前庭，然后为了找个安全的地方把霜咲藏起来，朝环绕宅邸的森林跑去。

在搭档返回之前只能是二对一的局面了。虽然不会做些不自量力的事，但萝涅还是很担心躺在地上的哥布林们，以及克鲁格皇帝那异常冗长的术式。

仔细听了听皇帝那沙哑的咏唱，发现里面一个式句的含义都听不懂。但是术式一旦完成，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将月影之剑正面指向杰波斯，萝涅准备生成新的热素，以打断皇帝的咏唱。

然而在此之前，已经退到南侧窗边的杰波斯，无声地从双腿皮带上的刀鞘中抽出了两把短剑。右手的那把稍长，而左手的刀刃却泛着绿光。

左手中的刀，即是在地牢中劫持霜咲用的毒刀。

而右手中的，恐怕就是夺去亚杰恩老伯性命的那把刀。

绕过大厅中央的蜡烛，杰波斯一步步逼了过来。夕阳从失去帘幕的窗户中射入，把之前一直隐藏在兜帽中的脸照得通红。

男人的头顶寸发不生。细长的脸颊跟躯体一样是青黑色，奇小的双目中闪着晦暗的光。萝涅不记得自己见过这副面孔。

「……从牢里逃出来的时间比预想的早得多嘛，小姑娘。」

歪了歪毫无生气的嘴角，杰波斯说道。

「比预想的……？那么说……你是故意没关那扇暗门？」

听到萝涅的询问，皮包骨头的男人挤出了一个浅笑。

「当然。身为诺兰高尔斯皇家侍从长，我怎么会疏忽到忘记关门。」

「侍从长……！？」

萝涅不禁瞪大了眼睛，杰波斯的笑意更深了。

不管帝城之战以前还是以后，萝涅都没有见过诺兰高尔斯皇家的侍从长这号人物，因此当然不知道他的相貌。但是萝涅却知道他的下场。这是因为大乱被镇压之后，在赛璐璐特将军的报告中听到过。

「皇家的侍从长……应该死了才对。我听说他拒绝跟大贵族出身的将军们一起投降，被人界军讨伐了。」

「那正是我的工作，也是我的荣幸。为了皇帝陛下，我可以无数次地死去，也可以无数次地复活。」

杰波斯将持刀的双手交叠在胸前说道，然后看了一眼站立在大厅中央的黑袍男子。

对——正在咏唱不祥的术式的克鲁格·诺兰高尔斯皇帝，应该也是已死之人。而且跟杰波斯不同，结果皇帝性命的人正是萝涅自己。右手中的剑深深贯穿皇帝胸膛时的感触，现在还留在掌中。

如果两人不是冒牌货的话，那只能是像杰波斯说的那样，从死亡中苏醒了。但是想要复生死者，不管是持有人界最强心意力的桐人，还是掌管女神丝提西亚力量的亚丝娜，或者是神圣术师团长阿尤哈·弗利亚——甚至是支配了人界三百年以上的半神之人，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都无法做到。很难想象两人真的是复活过来的。这里面应该有什么机关……或者说远超萝涅想象的邪恶秘密。

可能是从萝涅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杰波斯放下交叠的双臂，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

「打开地牢的大门当然是为了引你们过来。虽然你们本来就是给哥布林进行战斗训练的，但那帮家伙没法通过密道啊……」

「战斗训练……无法通过……？」

用沙哑的声音重复道，萝涅把视线投向了蜡烛圈内躺着的哥布林们。从体型上说，他们不管怎么看都要比高大的杰波斯和皇帝，甚至是萝涅都更加矮小。而且说起来，从地牢中把他们带出来时不是顺利通过了密道么？

全是些无法理解的话。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必须尽快制止术式的咏唱。为此，必须先要打倒杰波斯。

「……废话就到此为止了。你如果是从死亡中苏醒的话，再把你赶回地下就好了！」

萝涅毅然说道，然后举起了左手。

杰波斯的双手中都握着剑。这样是无法使用神圣术的。那就用术式牵制，然后一口气拉近距离砍了他。

「System call! Generate thermal element!」

用极限的速度咏唱出了之前交给缇卓代劳的素因生成式句，萝涅召唤出了五个热素。与此同时，杰波斯猛地一蹬地，挥舞着两柄短剑冲了上来。他可能是觉得如果不是《同调咏唱》的话，还是自己快一些。不过这却是萝涅设下的陷阱。

让生成的素因原地飘着不动，萝涅猛地向后跳去，同时喊道：

「Discharge！！」

未经加工的五个热素一口气被解放，伴随着一声巨大轰鸣爆炸了。

攻击术式中进行素因加工，其实只是为了击中目标。因此才有了直线型注重穿透力的《Arrow shape（箭矢形态）》和注重追踪能力的《Bird shape（飞鸟形态）》等一系列的加工式句。但如果敌人自己朝素因扑过来的话当然就没有必要了。撞上的瞬间直接解放就是了。

正如萝涅所料，杰波斯完全被卷入了爆炸中。凭借那种连防具都称不上的皮带是不可能挡得住的。热素术虽然只是基本的攻击术式，但叠加五个素因的话，威力足以让年轻力壮的士兵天命直接见底。

就算还活着，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了。趁此机会，直接斩杀——！

「哈啊啊！」

萝涅一声大喊，朝空中残留的黑烟中心挥下了月影之剑。

钪！随着一声几乎震破耳膜的金属音，萝涅感到一阵冲击从手腕一路传到右肩，剑也被挡住了。

「…………！？」

萝涅一阵惊愕，然后在她眼前，缓缓消散的烟雾中现出了杰波斯的身影。

皮带大部分都烧成了黑色，多处都已粉碎。最重的损伤当属右胸，千疮百孔的皮带无力地垂下，下面露出一个巨大的凹陷，足以放入两个拳头。

然而，仅此而已。杰波斯一滴血都没流，右手将较大的那柄剑举过头顶，结结实实地挡住了萝涅的剑。

不可能。那么大的凹陷早就将肺叶和心脏挤碎了，这样竟然还能站立不倒。而且萝涅虽然只是见习，但也是整合骑士团的一员。她手持神器级优先度的月影之剑全力一击，竟被连卫士都不是的侍从长单手挡了下来。

面对面的距离下，杰波斯露出一丝阴笑。

只见他迅速刺出了左手中的小刀，刀尖染着剧毒般的绿色。萝涅再次后跳，试图回避。

但是来不及了。小刀如绿色的毒蛇般滑过空气，潜入了萝涅怀中。翻滚的外套悄无声息地被割开了——

扑哧！

萝涅的耳中传来一阵湿嗒嗒的声音。

然而，那是后方飞来的银色金属将杰波斯的腹部贯穿的声音——那恐怕是用钢素生成的钉子。

「萝涅！」

缇卓手持制式长剑，大叫着从破窗户冲了进来。

「快离开那家伙！」

此时毒刀离胸口仅有几毫米了，听到搭档的叫声，萝涅赶紧又退了一步。杰波斯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似乎想要追击。此时，缇卓再次喊道。

「Discharge！！」

第二支钢钉呼啸而来，命中了杰波斯的背部，甚至可以看到尖锐的钉头透出了胸前。男人口中喷出了乌黑的血液。

这次真的死了。被粗三Cen的钢钉贯穿心脏还能活着的人根本不存在。

萝涅如此确信，接着双腿蹬地再次挥剑，想要给他最后一击。

「不行！那家伙还能动！」

如果没有听到缇卓的喊声，萝涅可能就会被杰波斯以恐怖速度横扫过来的大刀砍掉头颅。

「什…………」

惊愕之中，萝涅极力把上身向后仰去。银色的钝刀掠了过去，近的使脖子都感觉到一阵风压。

杰波斯一击挥空，没有接着追击，而是用生硬的脚步退到了大厅中央附近，然后双手持刀，像是在保护蜡烛圈。看来他虽然没有死，却也不是毫发无伤。

趁此机会，缇卓穿过大厅跑到了萝涅身边，然后将制式长剑对准杰波斯，说道。

「萝涅，那家伙不是人类！」

「诶……怎么回事……」

萝涅一脸疑惑的表情。缇卓则又看了看自己钻过的破窗户，说道。

「我在森林里面发现堆积成山的麻袋。里面全都是土……带有恶臭的粘土。」

「粘土……？」

听到这个词的瞬间，萝涅的脑中亮起一道闪电。

杰波斯灰色的皮肤。被热素爆炸卷入却只会凹陷的肉体。乌黑的血液。

同样的体质，萝涅曾在暗黑界的奥布西蒂亚城见过。不是人类。而是那突然现身宝物库的巨大怪物——

「…………石像鬼！」

萝涅倒吸了一口气。缇卓深深地点了点头，而杰波斯歪了歪满是鲜血的嘴唇。

石像鬼。那是只有黑暗领地的暗黑术师公会才能制造的人造生物。虽然只能执行简单的命令，但拥有巨大的身体以及与其相称的庞大天命。对热和冷气的抗性都很高。

如果杰波斯不是人类，而是粘土制成的石像鬼，那么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他被五个热素的爆炸直击身体却只是凹陷了。

然而这种猜测却带来了新的谜团。

「石像鬼……可是不会说话的怪物。但是那家伙……！」

萝涅又叫了一声。杰波斯则任由钢钉贯穿腹部和胸口，含混不清地说道。

「……研究神圣术的，可不只有你们公理教会……克鲁格陛下……不，作为最古老最尊贵的血统，四皇家族从数百年前开始就为了完成某个术式而不停探索……」

「四皇家……共同！？」

这次是缇卓发出了惊呼。

萝涅也同样吃惊。对于出生在诺兰高尔斯北帝国下级贵族家庭的萝涅来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其他三个帝国实在太过遥远，几乎等同于不存在。兴致来了就一口气翻过曾认为是世界尽头的《不朽之壁》，人界之外还有广阔的世界，这些都是参加过异界战争之后才切身体会到的。

然而杰波斯却说，四帝国的皇帝们，从几百年前就开始合作研究神圣术了。这话虽然很有冲击性，但仔细想想却未必不可能。就算是在最高祭司的统治时期，只要有通行证就能往来不朽之壁的两侧。而且拱卫着大教堂的四座帝城，从空中看只不过相距一公里左右。皇帝本人可能不行，但使者在帝城间相互往来完全可能。比如说担任侍从长职务的人——

「那个术式到底是什么！？」

面对缇卓的追问，杰波斯带着一脸扭曲的笑容答道。

「桀、桀桀桀……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竟然还是不明白。真是愚蠢的姑娘啊。这不是明摆着么……当然是为了弄到最高祭司独占的神技，《永恒的生命》的术式啊……」

「永恒的……」

「你说……生命！？」

萝涅和缇卓又一次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一动也不能动。

另一方面，杰波斯则愈加愉快地摇晃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还用持刀的双手抱住了脑袋。

「桀桀桀……汇集了所有的术式、灵药，有时甚至还包括猛毒，我们为了阻止天命自然减少，反复地进行实验。而那个舞台，就是之前关押你们的地牢。死在那里的私领地民们，都将生命献给了这个崇高的目的……」

令人恶心的独白中，不时穿插着刺耳的尖笑声。

杰波斯的目光也和其笑声如出一辙。在他的目光中，萝涅看出了深深的仇恨、憎恶，以及嫉妒，不禁皱了皱眉。

能成为皇家的侍从长，就相当于拥有了比肩上级贵族的地位和权力。这样的人，为何会嫉妒只是见习骑士的二人……不过萝涅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他并不是嫉妒缇卓和萝涅个人，而是被称作整合骑士的存在——这些天命被冻结，拥有永恒生命的不死者们。

最高祭司和整合骑士们拥有自己等人无论如何也求不到的永恒生命，站在远高于帝城的白垩之塔中俯瞰整个人界。这对于手握最高权力、享尽奢华生活的皇帝以及大贵族们来说，恐怕是让人嫉妒到发狂的事。而且因为禁忌目录强制规定所有人必须服从公理教会，即使是皇帝也不允许公开表露反感。

但是，整合骑士也有自己的苦处。这是萝涅在进入大教堂后知道的。

被冻结天命的人，必须无限重复着与普通人的生离死别。比如说骑士团长法娜提欧。她虽然是已经活了两百年以上的不老之人，但独子贝尔切却不是。天命冻结术已经随着最高祭司的死而失传了。如果没人将此术复活，或者法娜提欧没有选择将其施与贝尔切的话，那么儿子毫无疑问会比母亲更早地衰老、死去。那无论对于哪一方而言都是极度残酷的命运。

「永恒的生命，是违反世界之理的东西。」

拼命压制住怒气，萝涅这样说道。

「为了追求这样的东西，就残杀了几个……甚至是几十个无辜之人，绝对不可原谅。」

听到这句话，杰波斯那张人偶一般的脸扭曲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被诅咒的骑士们……你们这些家伙们没有权力这么说。」

与这句诅咒般的话语同时，一口污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即便杰波斯如同缇卓推测的那样是石像鬼，但身体内部是什么构造却全无头绪。虽然单从胸口和腹部被粗大的钢钉贯穿也死不了这点看就已经全然不是人类了，但看起来也不仅仅是个粘土做的人偶。至少可以确定体内还流着血液，而那个血液流尽时或许就会死去。而且因为体格比真正的石像鬼小得多，血量应该也很少。

在奥布西蒂亚城出现过三具石像鬼，其中两具都是挨了伊修凯恩总司令官的拳击直接炸成了碎片，剩下的一具则被谢塔大使用手刀从头顶劈成了两半。凭萝涅两人的身手，恐怕很难造成这种决定性的损伤——或者用桐人他们的话来说就是《Damage》，但如果能绕过两把短刀砍掉他一只手脚的话就有胜算。

然而问题在于杰波斯挺身守护的克鲁格皇帝。自从萝涅两人闯入大厅开始已经三分多钟，但皇帝的咏唱竟然还在继续。神圣术的术式越长就越复杂，相应的效果也就越强。但萝涅从未听说过长到这种程度的术式。虽然亚丝娜用的窥视过去之术也很长，但充其量也就两分钟。

跟杰波斯的战斗不能拖得太久。不能等他失血而死了，必须以最短的时间决出胜负，然后阻止皇帝的咏唱。

「缇卓，我发动秘奥义之后就用光素术停止他的行动。」

萝涅小声说道。搭档立即点了点头。

两人的剑术、术法以及心意力水平完全相同。缇卓在内心也不想把危险的工作推给萝涅。然而现在的两人在自身的实力之外还有一个巨大的差别。缇卓的人界军制式剑优先度为25，而萝涅的月影之剑优先度为39——因此冲上去砍人的只能是萝涅。

「……的确，不管整合骑士还是公理教会，都非绝对正确的存在。」

将爱剑举过头顶，萝涅喊道。

「但我们一直努力想要走上正确的道路，而你们的行为不管对谁来说都是邪恶的！」

就像是承载着主人的意志一般，剑身绽放出明亮的水蓝色光芒。背后的缇卓吟唱出起句的瞬间，萝涅使出浑身力气冲了上去。

背上看不见的羽翼猛地一振，萝涅的速度骤然加快，十Mel的距离瞬息而过，直接逼近了敌人。这是艾恩葛朗特流高速突进技，《Sonic Leap》。

「你们就乖乖地成为我等宏愿的食粮吧，小姑娘！！」

露出獠牙般尖利的牙齿，杰波斯大声叫道。然后倒持两柄短刀，迎上了萝涅。

那副凶相，瞬间被白色的光辉包裹住了。

连续响起三声高亢的破裂音。缇卓放出的光弹在空中追过了萝涅。

光素术的威力不及热素与冻素，却具有压倒性的发射速度和命中精度，最适合干扰敌人的视觉。而且其跟黑暗之力制造出来的石像鬼正好是反属性，应该可以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

杰波斯的面部被强光灼伤，冒出了紫色的烟。虽然只稍稍停顿了一瞬，但对于萝涅来说已经足够了。

在挥到一半的两把刀之间，水蓝色的闪光斜穿了过去。

月影之剑深深地斩入了原侍从长的右肩，一直切到左肋。死立不倒的杰波斯口中，传来几个破碎的声音。

「……克鲁格，陛……下…………」

瘦削身体的上半部分向左下方滑去，咚的一声砸在毛绒地毯上。接着，下半身也膝盖着地，跪在了地上。

萝涅向旁边一跳，避开了从两个肉块中喷出的乌黑血液。

这次是真的打倒了。这个想法刚一出现，萝涅全身就感到一阵脱力，但战斗还没有结束。必须赶在咏唱结束之前打倒克鲁格皇帝。

眼前是静静摇曳着的蜡烛圈，里面躺着三个双目紧闭的山岳哥布林。然后在另一边，站着双手高举持续咏唱式句的黑袍男人——

如果复活的皇帝也是石像鬼的话，那么半吊子的攻击就无法将其打倒。必须跟杰波斯一样，斩断躯体，或者砍下头颅。

奋起余力，萝涅摆好架势，准备再次发动秘奥义。

下一个瞬间，数件事情同时发生。

「萝涅！！」

后方的缇卓发出悲鸣一样的叫声。

「杰波斯啊，完成你的使命！」

中断咏唱的皇帝发出雷鸣一般的喊声。

咔哧！

一阵冲击钉住了萝涅的右脚。

接着，剧烈的疼痛直冲脑门。转眼看去，仅剩头和左手的杰波斯将刀深深地插入了右脚脚背中。那柄刀刃，通体绿色。

强烈的麻痹紧随疼痛而来，萝涅紧紧地咬住了牙关。必须赶在毒扩散到全身之前做出应对。但毒素分解术也分种类，不知道中了什么毒的话就无法判断应该使用哪个术式。

「呜……！」

萝涅发出一声呻吟，用剑斩断了杰波斯的左手。然后用剑尖钩住毒刀的刀锷，将其从脚上拔了出来。伤口中喷出的血液已经隐隐发黑了。

至少要延迟毒素的扩散，萝涅生成了五个光素，然后用剑在自己的右膝之上深深地割开一条口子。血液再次溢了出来，但万幸的是这次仍然是红色的。萝涅将光素浸入伤口，然后用《Mist shape》的式句将其变成了雾状溶入了血液中。

这样毒素和光素应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中和了。但要完全解毒，就必须以专用的术式使用腰部便携口袋里的草药。万不得已的时候，只能把掌握的所有毒素分解术从头到尾试一个遍。

萝涅这样想着，就要用左手打开便携口袋。但指尖的感觉已经钝化了，怎么都解不开皮绳。不仅受伤的右脚，从左脚也传来了脱离的感觉，萝涅的身体突然倒了下去——

「萝涅！」

缇卓从后方奔来，赶在萝涅倒下之前扶住了她。然后立即挥下制式长剑，斩下了仍在地上扭动的杰波斯的头颅。

切开粘土物品的钝音跟一声尖锐的金属音同时响起。杰波斯从脑门到下颚被劈成了两半，剩下的丁点天命这次终于完全消散了。只见他融化成了黏糊糊的一团，再也不成人形。旁边跪着的下半身也化作黑色的粘液，在地板上摊开，并开始蒸发。

杰波斯头部消失的地方掉下一个奇异的东西。那是一个绘有百合花瓣和猛禽羽毛的银色圆盘——在侍奉诺兰高尔斯皇家的人获得的徽章中，花瓣和羽毛代表最高地位。

圆盘已经在正中断成了两半。应该是被缇卓的剑劈开的。断面处飘出一股紫色的烟雾，发出一声惨叫似的声音后就消失了。

刚才的现象，应该就是本应死去的杰波斯和皇帝能够作为石像鬼苏醒的核心。皇帝的脑袋中恐怕……不，肯定也有某个跟他自己有关的事物，就是那个东西赋予了粘土身体记忆和人格。

「缇……卓。」

抵抗着已经扩散到嘴角的麻痹，萝涅终于唤了一声挚友的名字。

——砍掉皇帝的脑袋。那样就能打倒他。

萝涅想要这么说，但嘴唇已经动不了了。左手抱着萝涅，缇卓把自己的制式剑插在地上，在自己的便携口袋中拼命摸索。大概是比起打倒皇帝，要优先为自己的挚友解毒。但无法责怪她这个决定。如果立场转换，萝涅无疑也会这么做。

兜帽的帽檐之下，克鲁格皇帝似乎微微嗤笑了一声。笑声中，丝毫听不出对长年尽忠的杰波斯再次迎来死亡有任何哀惜之情。

「Connect all circuit! Open gate!」

双手举高到极限，瘦长的身影大幅后仰，皇帝以破钟般的声音吼道。

完全不明白式句的含义。但是就像被某种直觉引导，萝涅拼命抬起了麻痹的脖子。

大厅的天花板被涂成了黑色，上面垂下数个看起来很昂贵的装饰吊灯，但此时灯并没有点亮。然而吸引萝涅目光的是，天花板中央，也就是躺着的哥布林的正上方，开启了一个圆形的洞。

洞的直径大概有三十Cen。但开洞的工作明显不认真，形状是歪曲的，木材的毛边也没有处理。恐怕是在二楼房间的地板上用斧头一样的东西粗暴挖出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萝涅的疑惑刚起，下一刻却直接变成了战栗。

洞的内部似乎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在泛着波纹。看起来和粘性很高的泥土一样。与构成死去的杰波斯身体的粘土状物质很相似。

在萝涅和缇卓愕然的注视中，洞里的黑色粘土，或者说粘液刺溜地垂了下来。那样子就像是被强大的压力挤了出来，或者说以自己的意志爬了出来。

粘液如气球一般膨胀、震颤、挣扎——然后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破裂了。

粘液化作漆黑的瀑布落在地板上，瞬间将三个山岳哥布林吞噬了，然后在萝涅的眼前堆得高高的。高度超过二Mel后粘液终于不再流下了，却仍在像活物一样蠕动。粘液团内部包裹着三个哥布林，噗噜噗噜地颤动着。

「嘶…………！」

缇卓无声地张了张嘴，然后抱着萝涅大步后退。

毒的影响已经遍及全身，萝涅能做的只有用毫无知觉的右手死死地握着剑。如果刀上涂的是致死毒药的话现在天命应该正在急速减少，然而身体因为麻痹的关系连痛楚都感觉都不到。

尽管必须马上使用解毒术，但萝涅的眼睛却无法从蠕动着的漆黑粘液上移开。

粘液先是像一座不停改变形状的小山一样震颤着，然后分裂成了三团。粘液的边缘吞没了蜡烛圈，将火焰一一熄灭。

现在照亮大厅的，只剩下从缇卓打破的窗户照入的夕阳，以及从萝涅踹开的大门射入的走廊里的光了。不管哪种都十分微弱，很难到达大厅中央。

分成三团的粘液膨胀地更加巨大，然后缓缓变成了人形。两人只能呆呆的看着。

人形健壮的上身肌肉虬结，双臂长的出奇。双腿则像山羊一样弯曲着。背部生有一对叠起的翅膀，后面还有一条尾巴垂在地上。

这副摸样与在奥布西蒂亚城见过的石像鬼极其相似，然而却有一个不同之处。原来的石像鬼有一颗细长的脑袋和圆形的嘴，而且两侧各有两颗并排的圆眼睛。但是站在眼前的怪物头部却和人类相近，鼻子和耳朵都尖尖的，半开阖的眼睛也只有两颗。

「那副样子…………是哥布林族…………？」

缇卓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确实，怪物的脸跟山岳哥布林族很像，但一点也没有哥布林那种让人联想到小老鼠的可爱。血盆大口中可以看到无数锐利的獠牙，秃头上生着两只角。

突然间，脑中响起了几分钟前杰波斯说过的话。

——虽然你们本来就是给哥布林进行战斗训练的，但那帮家伙没法通过密道啊……

眼前的三具石像鬼如果是三个山岳哥布林经由皇帝的术式和黑色粘液的力量变身而成的话，那确实已经无法通过地牢的楼梯了。身长达到二Mel半，蜷缩的双腿完全伸直的话大概头就会顶到天花板了。

杰波斯，恐怕还包括皇帝，是作为人型石像鬼复活的。应该是他们在四帝国大乱中死去之后有人把他们的遗物埋入了粘土。而三个哥布林则是活着被包入了粘土，从而让他们转变成了巨大的石像鬼。

这两次的现象背后，应该隐藏着一个更大的黑幕。究竟是什么人使用遗物复活了皇帝们，又教给了他们制造石像鬼的方法。那个人毫无疑问才是将奥布西蒂亚城的诱拐事件和人界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串联起来的关键。

但是现在，必须首先考虑怎么让哥布林们恢复原状。

用普通的手段破坏石像鬼的话，哥布林们无疑也会死去。必须在不伤及里面的哥布林的情况下单单分解黑色的粘土。用反属性的光素轰击的话估计可以，但十个二十个的话应该是不够。而且这个大厅中剩下的空间神圣力大概也有没那么多。

「萝涅，喝了这个。」

突然响起了一阵低语，然后嘴边凑过来一个小瓶。开始以为是恢复天命的灵药，但气味不太对。看来是缇卓在萝涅思前想后时用媒质和术式做出的解毒药。

流入口中的液体有一股强烈的苦味，但只喝了一口就感觉舌头的麻痹溶解了。然而缇卓究竟是如何确定进入萝涅体内的毒素的具体种类的？

似乎是读懂了萝涅眼中露出的疑问，搭档再次低声说道。

「那把刀大概是《鲁贝利尔的毒钢》。实物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不过色泽跟从莉涅尔大人那里得知的完全相同。」

是这样啊，萝涅用视线传达道。

整合骑士莉涅尔·Synthesis·Twenty-eight，以及她的搭档菲杰尔·Synthesis·Twenty-nine，传说曾用毒剑麻痹了桐人和优吉欧，想要杀掉他们。现在她们作为前辈骑士，经常给其他骑士传授一些不同寻常的知识。大概缇卓也不知何时跟她们学到了毒剑的事。

嘴部的麻痹终于解开后，萝涅拼命让嘴动了起来，小声说道。

「缇卓……那个石像鬼不能杀死。必须想办法救下哥布林们。」

「……我明白。」

缇卓深深地点了点头，然后瞥了眼破碎的窗户。

「但是凭我们的术力，想要将三具石像鬼进行光素分解恐怕做不到。等萝涅能动了我们就先从这里逃出去。」

「……但是……」

萝涅两人如果逃脱的话，皇帝和石像鬼可能就会再次隐藏起来。虽然无法通过地牢的楼梯，但石像鬼可是会飞的。没有飞龙的话根本无法追踪。

「我明白。但是，只能这么办了。」

萝涅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缇卓则把嘴巴靠近萝涅耳边，说道：

「即便术式没有起效，发展成了必须用剑解决的情况……我们两个大概也无法斩杀那个石像鬼。」

「…………！！」

萝涅微微吸了口气。

的确如此。石像鬼已经和山岳哥布林化为一体，想要斩杀的话可能就会杀死哥布林们。只要这一状况没有改变，那么就算萝涅两人已经判断必须这么做，身体很可能也不会服从于意志。因为《右眼的封印》——

不过那也不仅限于萝涅两人。只要「为了人界与暗黑界的和平绝对不能伤害亚人族」这一铁则还在，那么不论是其他整合骑士还是人界守备军的卫士，都会陷入同样的境地。

如果，石像鬼不只有这三具。

如果有几十几百个《亚人强制转换而成的石像鬼》攻击圣托利亚，那么整合骑士团根本无法作战。

不，在那之前还会有更加可怕的事态。

克鲁格皇帝和杰波斯之所以会绑架山岳哥布林族，就是为了在人界与暗黑界之间挑起新的战争。如果这具石像鬼袭击了圣托利亚并造成了大量死伤，之后却被人发现正体是哥布林族，那么影响可不是亚杰恩被杀可以比的。人界的民众会产生远超异界战争前的怒火与憎恨，甚至会希望反过来入侵暗黑领地。

为了回避那种决定性的悲惨结局，恐怕只能由部分骑士压制右眼的封印，然后借此打倒石像鬼。

但是，如果皇帝和幕后之人并非想要挑起两个世界的战争，而是想以自己的力量破坏目前的和平——也就是想要终结人界统一会议的统治的话。

他们可能不会利用亚人族，而是会把人界人变为石像鬼。

现在滞留在人界的来自暗黑领地的观光客最多也就二三百人。就算真的能把全部都绑架过来制成石像鬼，数量还是有限。

但是人界的总人口超过八万。只要有粘土作为材料，作为素体的人类要多少有多少。

如果以人界人转换成的石像鬼作为对手，那能够战斗的整合骑士就一个都没了。

以石像鬼大军压制人界统一议会后，就有可能继续侵入暗黑领地，击溃暗黑界军。这简直是最高祭司Administrator的《剑骨兵计划》的翻版。

虽然想到了很多，但也就一瞬间的事。萝涅透过尚不能活动的三具石像鬼的间隙，凝视着克鲁格皇帝。

可能是因为长时间咏唱高位术式消耗甚大，皇帝正单膝跪在地上。然而从黑色长袍中渗出来的邪恶感觉全然没有降低，强得几乎肉眼可见。这种恶意，跟奥布西蒂亚城里企图杀死年幼的莉泽塔的诱拐犯相比，只强不弱。

只有那个男人，绝对不能让他逃掉。

似乎感觉到了萝涅的决心，皇帝动了起来。站起来时多少有些摇摇晃晃，但还是穿过保持待机姿势的石像鬼身旁，跟萝涅两人对峙起来。

「……虽然是没见过的流派，不过刚才那招秘奥义真是精彩，小姑娘。」

突然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话，萝涅一时没能做出应对。但皇帝却全不在意，仍旧藏在兜帽之下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不愧是能将我杀死，并且斩落霍泽伊卡左手的剑技。」

将自己杀死……竟能波澜不惊地说出这种话，这份精神力不禁让人不寒而栗。不过之后那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准确的说，是总觉得在哪里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萝涅皱了皱眉，缇卓却不禁「诶……」了一声，抱着萝涅的手臂也稍稍紧了紧。

「……霍泽伊卡·伊斯塔瓦利耶斯……？」

「正是……看你们这副样子，那家伙看来没有报上姓名啊。」

听到两人的对话，萝涅终于醒悟到那是谁的名字了。

四帝国大乱中丧生的，伊斯塔瓦利耶斯东帝国皇帝。

但是克鲁格皇帝看来是搞错了。一年前的战斗中，萝涅和缇卓攻入的是北圣托利亚帝城，而东圣托利亚则一步都没有踏入。斩杀霍泽伊卡皇帝的，应该是攻入东圣托利亚帝城的骑士涅尔基乌斯和骑士恩德齐亚。

说起来萝涅用秘奥义砍过的人，加上几分钟前死去的杰波斯也只有三个。第一个是面前的克鲁格皇帝，第二个是在奥布西蒂亚城最上层斗过的黑色长袍的诱拐犯。

当时萝涅就是用刚才那招《Sonic Leap》，一剑斩飞了诱拐犯的左腕。

左腕…………

多亏了解毒药感觉才恢复过来，但萝涅此时从头到脚都寒毛耸立。耳中又响起了诱拐犯的声音。

——原来如此，斩断封印之锁的是人界代表剑士阁下啊。您真是比传闻的还要麻烦呢……

现在想起来，诱拐犯如果是暗黑界人的话，那应该不会听说过人界代表剑士的传闻。包括上次，桐人一共才访问过奥布西蒂亚两次，而且不管哪次都很低调，城里的民众连代表剑士的面都没见着。

「难……难道说……」

张开干巴巴的嘴唇，萝涅质问着皇帝话里的真意。

「在奥布西蒂亚城现身的诱拐犯，是伊斯塔瓦利耶斯皇帝么……？他和你一样转生为石像鬼了？」

面对质问，克鲁格尖尖的胡须露出一丝笑意。

「你们没有发现霍泽伊卡的尸体吧？」

萝涅又想说些什么，不过皇帝立即挥了挥右手。

「放心吧，那家伙死了。落到地面上后尸体溶解消失了……就像杰波斯那样。」

这句话等于是承认诱拐犯即是霍泽伊卡皇帝，而且他也是石像鬼。但是这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为什么你身在人界却知道得那么清楚？」

问出这话的不是萝涅，而是缇卓。

克鲁格皇帝没有回答，而是展示了下黑袍下的胸口。

那里垂着一条细细的锁链，下端则挂着一颗红色的宝石，在黑暗中仍然发出鲜血一样的晦暗光辉。这跟诱拐犯——霍泽伊卡皇帝胸前挂着的那条一模一样。

「霍泽伊卡的计划失败后那家伙就又死了。而且这次《替身》也毁了，所以无法再复活。但是我继承了他的见闻，这些成为了下一次计划的基础……就是这么回事。这个融合型石像鬼也是一样……因为我知道了原型在你们骑士面前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

说着，克鲁格用左手在石像鬼健壮的手臂上满足地摸了摸。

一阵接一阵袭来的惊愕、冲击与战栗，使得萝涅的脑袋几乎要饱和了，但她还是拼命地思考着。

替身，应该指的就是杰波斯头颅中掉出来的那个徽章。虽然完全不明白原理，但那估计就是以石像鬼作为素材的苏生术必须的要素。霍泽伊卡皇帝被谢塔大使和萝涅砍掉了双手，然后从奥布西蒂亚城最上层的窗户跳了出去。没有找到尸体，并不是因为他飞着逃走了，而是因为在落地时替身被破坏，因此粘土的身体溶解了。

然而，如果克鲁格皇帝的话是真的，那么霍泽伊卡胸前挂着的红色宝石应该没有摔坏。而且不知用何手段跨越三千Kilol从奥布西蒂亚移动到了诺兰高尔斯帝国，并且赋予了克鲁格霍泽伊卡的记忆和知识——

如果迄今为止的推测正确。

那么那个红色宝石才是笼罩人界与暗黑界巨大阴谋的核心。

麻痹毒已被净化，萝涅的右手也恢复了行动能力。她用这只手紧紧地握住了爱剑。

果然不能从这里逃走。假如打倒了克鲁格皇帝，宝石却又不见了，那么总有一天会出现继承其中积蓄的恶意的人。

「缇卓……帮我拖住石像鬼三十秒。」

萝涅用自己都听不到的音量低声说道。

「能够斩杀皇帝的话，哥布林们或许也会复原。」

虽然希望不大，不过操纵者不在了的话至少能多拖延一段时间。

问题在于，虽然毒素已经拔出，但右脚背和右膝的伤还没有治好。不管是剑技还是秘奥义，强力的踏地都是不可或缺的。这样的状态下也就能全力进攻一到两次。即便如此，也只能上了。

「……明白了。」

缇卓扶着着萝涅背部，同样用最小的声音答道。

再次活动了下手脚，萝涅确认感觉已经恢复了。多亏皇帝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为药物生效赢取了时间，不过这对敌人来说也是一样。皇帝应该是将精神寄宿在了仅由泥粘土构成的石像鬼的脑袋中，为此消耗了不少精神，而现在已经恢复了。比起刚成形的时候，现在的融合型石像鬼皮肤表面看起来更加坚硬，富有光泽。

克鲁格皇帝再次用手敲了敲石像鬼的胳膊，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么，虽然原定的战斗训练的对手是杰波斯，但既然那家伙已经完蛋了，你们就来接替他的责任好了。」

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敏捷地向后退去。应该是打算让石像鬼杀死萝涅两人。

在奥布西蒂亚城时，霍泽伊卡皇帝驱使的原型石像鬼只能接受用神圣语或暗黑语下达的简单命令。而且思考能力也只相当于普通野兽，无法应付整合骑士结合剑技和术式的复杂战法。异界战争时期，暗黑术师公会投入了八百具珍惜的石像鬼，却因为没能认出骑士长贝尔库利利用武装完全支配术设下的陷阱，一瞬间就全军覆没了。

吸收了哥布林族的融合型石像鬼，恐怕就是在这一点上强于原型。

眼前的石像鬼，无疑能够很大程度上理解各种各样的命令。不过，想要下达更多的命令就需要更长的时间。可以抓住这个时机，将皇帝本人斩杀。

皇帝回到了并排而立的石像鬼的后面，然后像是命令麾下的士兵一般，高高举起了右手。

「石像鬼们！杀了那两个小姑娘！——Activate！！」

发出的命令只有这些。人界语和神圣语各一句。

伴随着一阵震动声，石像鬼们的双眼放出了红色的光。

紧接着，左右两边的石像鬼高高跃起，速度快到巨大的身体都一阵模糊。左边的石像鬼落在了坏掉的窗户前，而右侧的石像鬼则堵在了敞开的大门前。

萝涅两人立即被堵在了大厅中。想要执行「杀死」这个命令，就不能让两人逃脱。考虑到这点，就先一步堵上了两处逃生口。

萝涅意识到自己几秒前的想象是正确的。融合型石像鬼接受复杂命令的能力要更强——甚至还有认识状况，进行独立判断再行动的能力。

但是，有两具去阻挡退路，就意味着克鲁格皇帝身前只剩一具石像鬼了。面对吸收了无辜哥布林的融合型石像鬼，虽然不能直接斩杀，却可以在闪避攻击后袭杀皇帝。

——缇卓！

搭档回应了这份强烈的意念，用扶在背上的右手全力将萝涅向前推了出去。同时，萝涅用受伤的右脚猛地蹬地。靴子和膝盖处鲜血飞溅，本已有所收敛的疼痛如火烧般地贯穿全身，萝涅咬紧牙根，拼命忍耐。

面对两位骑士合力的超高速突进，石像鬼的反应灵敏得令人难以置信。长长的右臂就像是粗三十Cen的原木一般呼啸着朝萝涅横扫过来。指尖生有锐利的爪子，被打中的话可能会被直接撕裂。

然而这次的攻击在萝涅的预料之中。

就算融合型石像鬼的能力再高，整体形状和原型相比却没有太大变化。那么应该和原型一样，主要的武器是两手的钩爪。

「唔……！」

咬紧的牙关中下意识地露出一丝呐喊，萝涅看着形状凶恶的钩爪接近眼前，在即将命中的瞬间，上身才猛地后仰。

脚在地板上向前滑动，整个人从攻击之下钻了过去。小指的钩爪掠过飞舞的乱发，仅仅切断了三Cen左右的发梢，这个代价已经很低了。

用尽全力的横扫一击打空，石像鬼猛地向左转去，变成了背对萝涅。既然石像鬼也是模仿人类的造型，那么在这种姿势下就无法攻击。左脚在绒毯上轻点，萝涅直起上身，看到了站在前方仅仅七Mel处的克鲁格皇帝。

完全在《Sonic Leap》的射程之内。全力一击，把埋在脑袋中央的替身和挂在胸前的红色宝石一起破坏，一切就都结束了。

鲜血淋漓的右脚再次踏地，萝涅将月影之剑迅速举过头顶——

就在这个瞬间，沉浸在阴影中的地面上，突然跳起一个细长的皮鞭一样的东西，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袭向萝涅的颈部。

萝涅反射似地抬起左臂，保护脖子。

百分之一秒后，黑色的鞭子击中了左前臂。

——这是石像鬼的尾巴。

融合型石像鬼利用转身的势头，将尾巴以超过右爪的速度抡了回来。这是它唯一能够在背后进攻的武器。

萝涅反应过来的同时，听到了左臂骨碎裂的声音。如钢丝编成的坚硬尾巴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绕过手臂痛击萝涅的胸口，瞬间将她击飞到空中，猛地朝后方飞去。

萝涅在空中飞了十几Mel，然后后背重重地撞上了墙壁，反弹之后落在地上。

视野昏暗。无法呼吸。不仅是左手，肋骨也断了好几根。然而全身受到的冲击过大，甚至连痛苦都感觉不到了。

必须站起来。虽然这么想，身体却完全动不了。虽说是轻装，但胸口其实有金属防具。然而仅仅挨了一击天命就掉到了危险值。

「萝涅——！！」

似乎是缇卓在叫自己的名字。拼命转动贴着地面的脸，萝涅睁开了一片模糊的双眼。

萝涅呆呆地看着左前方直冲过来的搭档。在她的右侧，巨大的阴影猛地袭来。

……缇卓，快逃。

萝涅想要大叫，但喉咙中仅仅挤出微弱的空气。

注意到朝自己扑来的石像鬼，缇卓停下脚步，想要迎击。

然而，在举起制式长剑的瞬间，身体不自然地出现了硬直。

是《右眼的封印》发动了。大概是看到萝涅负伤，缇卓一时间忘我，反射性地想要攻击石像鬼。然而立刻想起了敌人的体内还有被吸收的哥布林族。

萝涅迄今为止还没有体验过封印发动。但是也听说过那种痛苦强到可以直接粉碎灵魂。就萝涅所知，目前为止只有四个人凭借自己的意志突破过封印，即上级修剑士优吉欧、整合骑士爱丽丝、兽人族长利尔皮林，以及自己把右眼挖出来的伊修凯恩总司令官。

缇卓由于剧痛的关系一动不能动，而石像鬼则趁机全力一记横扫打中了她。四股鲜血喷洒空中，萝涅几乎忘记了自己的重伤，无声地发出了悲鸣。

缇卓重重的落在地上，身体反弹了一次后滚到了萝涅的身边。此时的缇卓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被石像鬼的钩爪撕开的伤口处流出了大量鲜血。

「缇……卓……」

明明自己的嘴里也在吐血，萝涅却挣扎着爬了过去，抬起碎裂的左臂，用手掌触及搭档的身体。如果不马上用光素术治疗的话，缇卓就死定了。

「System……cal……l」

拼命地咏唱出了起句，却因为音量不足术式没有发动。按住缇卓伤处的左手，连手腕的部分都被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比起人界军的卫士，整合骑士拥有远远更高的武具装备权限和术式行使权限。因此也具有压倒性的力量和运动能力。然而天命的数值却与常人一般无二。以最大值来说，健壮的上位骑士们大概有五千，而年仅十七岁的萝涅和缇卓则只有三千左右。

虽然无法出声，但丝提西亚之窗是只需要画出神圣文字的印记就能唤出的。然而萝涅却没有勇气去查看缇卓的天命值，只是含泪用左手压住伤口，想要再次咏唱术式。

大厅另一侧响起了「锵」的一声。把二人逼到死亡边缘的石像鬼拾起了缇卓落在地上的长剑，远远地丢开了。

剩下的两具石像鬼仍堵在破窗和大门前，完全没有动的意思，应该是判断出只凭一具就能杀死萝涅她们。而这具石像鬼已经走了过来，准备给两人最后一击。步伐中看不出丝毫的大意。

「呜呜呜……哈哈哈哈哈哈」

大厅中央响起了皇帝扭曲的笑声。

「太棒了。仅仅只是一具……而且还是哥布林这种东西的融合型，就有如此战斗力。虽然听说用大量的鲜血和骨头溶入土里就能制造出强力的石像鬼，但这结果可是远超预想啊。死后还能把身体奉献给我，必须表扬一下那些私领地民呢……哈哈哈哈哈」

这番话虽然传到了耳中，但萝涅此时连思考一下都做不到了。

视野越来越黑暗。皇帝的哄笑逐渐远去。仅有浸在缇卓的血里的左手尚且残留着感觉。而那份温热，也在渐渐地、渐渐地变弱。

石像鬼终于走到了两人面前，然后同时抬起了左右两只手臂。

突然，右手也传来一丝微弱的温度。

自己的手握住了什么东西吗，萝涅没能马上反应过来。被微硬的细革一丝不苟地卷着……这是月影之剑的剑柄。

扑通、扑通，通过脉搏的热度，剑在跟自己对话。将我解放——剑这么说道。

但是，《那种事情》做不到。月影之剑虽然也是把高优先度的利刃，但并非神器。

神器的材料并非人类精炼的金属，而是用神兽、神鸟、神木一类的传说中的存在制成的武器。因此神器都有各自固有的记忆，可以跟主人做到心意相通。

另一方面，月影之剑应该是人类锻造师打造的，因此不存在前身的记忆。就算用惯了之后觉得顺手，也不能引起在此之外的现象。

做不到啊。做不到啊……

自己与缇卓已经濒临死亡，而在死前这段无限拉伸的时间中，萝涅只能在脑中不停重复着这句话。

此时，耳中却似乎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不仅仅是剑哦。衣服、鞋子、餐具……甚至包括用神圣术生成的一粒素因，能够心意相连的话肯定都会得到回应。大概，人也是……

这是很久很久之前，已故的优吉欧上级修剑士说过的话。

心意相连。

断言月影之剑没有心的，正是萝涅这个主人。但是回头想来，副代表剑士亚丝娜说让自己在在三把剑中选择一把时，萝涅并没有自己下决定，而是让剑来挑选。那个瞬间，萝涅感觉冥冥之中自己的右手被这把白银剑锷上刻有新月形象的剑吸引了过去。

现在，这把被萝涅赋予《月影》铭文的剑，在主人遭受危机的时候主动说话了——说要相信剑，心意相连，解放记忆。

剑柄传递给右手的温暖，与浸在缇卓血液中的左手的温暖，各自传达到了身体的中心，萝涅用尽这微小的力量，全力吼道。

「Enhance Armament」

虽然想要大吼，但那声音其实弱得自己都听不到。

但是剑，还有世界之理，都回应了萝涅的呼唤。

月影之剑的剑锷与剑身迸发出炫目的银色光辉。即将挥下双手钩爪的石像鬼沐浴在这份光芒中，瞬间就发出高亢的吼叫，飞身而退。堵住出口的另外两只石像鬼，包括一直大笑着的皇帝，也全都以手遮目，不停扭动。

同时，萝涅感到被尾巴打碎的左臂和被刀贯穿的右脚都不是那么疼了。缇卓身上伤口溢出的鲜血也在急速减少。

《武装完全支配术》。

持有神器的上位整合骑士才能使用的心意力的精髓，是真正的奥义。

这效果堪称光素治疗术的强化版。恐怕是月影之剑将自身的天命化作灵光放出了。虽然作为武装完全支配术来说是相当单纯的种类，但萝涅成为见习骑士还不到一年，正规的修行都没进行过就能发动，基本可以说是奇迹了。

刀身的闪光持续了十秒以上，然后渐渐地变暗，最终微微闪烁了一下后就消失了。

缇卓身上几道深深的伤口已经止血，脸上也恢复了几丝红润。但她仍然没有恢复意识，萝涅的左臂和右脚也没有完全治愈。

另一方面，三具石像鬼被反属性的光烧伤，全身冒出灰烟，却还不到分解的程度。看起来损伤只是表面的，很快就能恢复行动。

虽然不想放走皇帝，但缇卓的性命是无可取代的。必须赶在石像鬼再次攻击之前逃离大厅，不，是逃出整座宅邸。

聚起月影之剑赋予的力量，萝涅用左手抱起了缇卓。以出口来说，通往走廊的门更大些，但石像鬼追上来的话就无处可逃了，只能从破窗户逃入前庭。

「缇卓，再坚持一会儿！」

萝涅低声对濒死的挚友说道，然后朝着十五Mel外的窗户奔去。

每跑一步，左臂和右脚都会像火烧一样痛。萝涅很快就觉得呼吸困难，喉咙中发出风箱般的喘息声。

还有十Mel。八Mel。七Mel……

「石像鬼们，堵住窗户！」

大厅中央，受到灵光打击的皇帝直起身来喊道。

「啾嗷！！」

破窗前的石像鬼发出一声跟山岳哥布林族似像非像的吼声，然后张开双臂和背上的翅膀，挡住了出口。巨大的身体完全遮住了缇卓打破的窗户，夕阳的颜色也不见了。

后方的两具石像鬼也相继发出了吼声。

想要脱出的话就必须排除窗前的那具石像鬼。但是萝涅无法攻击融合型石像鬼。即使只是为了让它们摔倒而斩向腿脚，《右眼的封印》也会发动，之后便会像缇卓之前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剩下的手段，只有再次使用武装完全支配术了。那充满治愈力的灵光可以灼烧石像鬼的肉体，却不会伤及内部的哥布林。然而，月影之剑的天命不知还剩多少。现在也没空打开丝提西亚之窗确认了。

如果武装完全支配术耗尽了天命，月影之剑就会粉碎。

即使如此，如果是为了救缇卓的话，剑也会原谅我吧。

拼命向前跑着，萝涅就要举起右手的剑。

突然，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就像是无数的银器在共鸣。就像是漫天的繁星在喧闹。

又像是几百个天使在歌唱。

啦——————

伴随着一声庄严的回响，一道虹光穿透了天花板，降临在了大厅中。

光芒神圣清净，不似人间之物。石像鬼们没有露出痛苦的神色，只是眨了眨红色的双目，疑惑地朝天花板望去。

那个天花板上，突然出现了细格子状的光。

光线渐渐变粗。然后，天花板被分解成了几十块石板。石板之间完全分离了，却不知为何并没有直接落下，而是在空中漂浮着朝四周横着滑去。

被分解的不只有天花板。二层的墙壁、房顶，还有家具一类的都被七彩的光包裹着，一个个无声地向外飞去。这副光景，就像是一座积木精心搭建的房子从内向外崩坏了。

崩坏终于蔓延到了一层的墙壁。灰色石材建成的结实的石墙四分五裂，滑行般地像前庭中移动。连框拆下的玻璃窗紧随其后。

仅仅十几秒，巨大的宅邸就被完全分解，只剩地板了。天使的歌渐渐远去，七彩之光也随之消散——

之后，地板外侧漂浮着的无数建材，随着一声轰响全都掉了下去。

等到这个条条有序的大破坏停下之后，萝涅站立的地方已经不是房间内部了。虽然脚下还踩着黑色的绒毯，但头顶却是无垠的茜色天空。赤红燃烧的索尔斯下端已经触及了视野尽头的山脉，北风中仍然残留着冬天的寒冷，吹乱了两人的头发。

三具石像鬼和克鲁格皇帝都一脸呆滞地站着。如果是只会听命行事的原型石像鬼，不管状况如何变化都不会在意，只会继续攻击。但融合型的却多少保留了些自我意识，似乎不太确定如何应对眼前的状况。

然而大脑停滞的人中也包括萝涅。本已对逃出那座大厅绝望，而顷刻间，充满恶意和恐怖的皇家别墅就被分解的体无完肤。对于这种超现象，萝涅的大脑完全跟不上。

「……萝涅」

突然，耳边听到一声微小的呼唤。萝涅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用同样沙哑的声音叫着同伴的名字。

「缇卓……！」

恢复意识的挚友并没有看向萝涅，而是用红叶色的眼瞳盯着南面天空中的一点。

萝涅也情不自禁地仰起了头。

涂满广阔天空的山吹色和茜色的交界处，浮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不，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女性，只见她身着珍珠白的长裙，栗色的头发在微风中摇曳，右手中还提着一柄出鞘的细剑。

右手环抱着她腰部的是一位黑发的男性，上下都穿着纯黑色的服饰。上衣的下摆变成了飞龙双翼的形状，正缓缓地拍打着。

萝涅瞪大眼睛，终于注意到了女性左手紧紧抱着的东西。那是个被淡黄色羽毛包裹着的生物。尾巴和颈部都长长的，还生有一对小小的翅膀。那是飞龙的幼崽。

「……月驱……」

萝涅用颤抖的声音喃喃说道。然后感到一股热流堵住了喉咙，于是拼命吸了一口气，喊出了两人的名字。

「亚丝娜大人……桐人前辈……」

小小的月驱历尽艰险跑到了圣托利亚，将两人唤来了。将庞大的宅邸直接分解的虹光，毫无疑问是整个Under World只有亚丝娜一人掌握的丝提西亚的神之力——《无限制地形操作》。

比萝涅和缇卓稍晚一步，克鲁格皇帝也注意到了那高高在上俯视着自己的人。自然下垂的右手手指突然弯曲成了钩爪状，嘎吱作响，连距离稍远的萝涅都能听到。

「…………人界统一会议……代表剑士。总是你来妨碍我。」

皇帝发出的声音，便如自身就是诅咒一样扭曲残破。只见他猛地翻动黑色长袍，伸出枯木般的细长左臂，指向空中的二人。

「石像鬼们！把那两个不敬的家伙击落！」

三具融合型石像鬼得到新的命令，立即朝空中仰起头，张开了突出的大嘴。无数的尖牙里面，令人作呕的紫色瘴气翻滚扭动。

难道说融合型石像鬼还能喷吐攻击力堪比飞龙热线的吐息……也就是神圣语中称作《Breath》的东西。

「前辈！你被瞄准了！」

萝涅拼命喊道。但声音实在太小，很难相信能够传到浮于百米之上的两人那里。

然而桐人却像是听到了萝涅的呼喊，一直自然下垂的右手伸向了空中。那只手中，握着一柄在夕阳之下闪耀着金色光辉的漆黑长剑。那是桐人的神器——《夜空之剑》。

三具石像鬼嘴巴张开到极限，准备喷出昏黑色的吐息。

突然，四周急速暗了下来。

萝涅开始以为是石像鬼口中漏出的瘴气遮住了阳光。然而很快就明白了并非如此。变暗的区域并不仅限于石像鬼周围。环绕宅邸的森林沉入了黑色的影子中。傍晚的天空刚刚还是明亮的暗红色，此时却已经全部被染成了浓厚的紫色，甚至还有几颗星星在闪烁。

接着，悬浮在西方地平线上的索尔斯，似乎也被露娜莉亚遮盖，失去了光芒。

突如其来的黑夜中，只有一件东西在放出强烈的光辉。

那就是桐人右手中握着的夜空之剑。剑身此时正在放出炫目到无法直视的黄金色光芒。

再次降临的超现象甚至超过了刚才的房屋分解。就连克鲁格皇帝也露出了怯意。但他还是再次举起左手，果敢地喊道。

「不用理会！发射！！」

三具石像鬼同时朝天空仰起头，发射了泛着紫光的瘴气。

与飞龙的热线不同，瘴气的形状是一个拖着长尾巴的球体。瘴气团急速上升的同时发出异样的呼啸，让人不禁联想到野兽的悲鸣。面对袭来的瘴气团，桐人猛地挥下了夜空之剑。

萝涅的视野被染成了一片纯白。

面对炫目的光辉，萝涅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但却坚持不肯背过头去，想要看完全部。

发出白色光芒的是数量庞大的粒子。这些没有热度的纯白光点，充斥在周围的每一寸空间。

瘴气团被光之粒子吞没后仍在上升，然而就像是落入热水中的冰块一样迅速变小，平平淡淡地消失了。

「…………这些，全都是光素……？」

缇卓轻声说道。萝涅则无言地点了点头。

看光点的色泽和活性，只能是常见的光素。但是不仅限于光素，素因这种东西，即便是高位术师两手手指全用上，应该最多也就同时生成十个。

然而现在光素已经无缝填满了整个广阔的空间，其数量最少也有几千……兴许已经过万了。

生成的方法大致也能推测出来。桐人的夜空之剑可以从周围的空间中吸收神圣力，这是它所持有的武装完全支配术——确切的说是其上位技《记忆解放术》。桐人就是利用这个力量吸收了索尔斯的光，然后将庞大的神圣力全部转换成了光素。

不过素因脱离术者意识的瞬间就会消灭或爆发。因此最初的训练就是用一根手指维持一个素因，等到单手操纵五个素因就能称得上是独当一面的术者。两手同时控制十个已是达人的领域。不论萝涅还是缇卓，现在都只能制造五个。

面对这么难伺候的素因，究竟如何才能同时控制一万个啊。

呆呆地站在一旁，萝涅一直盯着宛如发光的雪花一样在空中漂浮的光素。

另一方面，石像鬼们张开了嘴，准备再次喷出瘴气吐息。

正在此时，之前仅仅漂浮在空中的光动了起来。一万光素就像是受到一个统一的整体意志驱动一般流淌、翻卷，将三具石像鬼包裹了起来。就像被月影之剑放出的灵光照到时一样，石像鬼的皮肤开始溃烂，并且冒出刺鼻的烟雾。但这也没持续多长时间。

深灰色的巨大身躯被光素渐渐浸透，从内部发出了纯白的光辉——

可怕的怪物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就化作液体崩坏了。

飞溅的粘液还未落地就全部蒸发了，从中滚出了几个山岳哥布林族。虽然没有意识，衣服和饰品也全都不见了，但似乎没有受伤。

部分光素将萝涅和缇卓包裹在内，治愈着她们的伤口。一股无法言喻的温暖与舒适流遍全身，几乎让人脱力，萝涅只能拼命地维持站姿。

三具融合型石像鬼完全消灭，萝涅两人的伤也得到治愈的同时，天空恢复了晚霞的颜色。

庞大的光素大部分都在完成使命后消散了，然而最后剩下的几百个每十个围成一圈，在地面之上静静漂浮着，竖直重叠成一摞。被关在这个狭长牢狱中的，自然就是克鲁格·诺兰高尔斯皇帝。光圈紧贴着长袍的布料，因此稍微动一下光素就会浸透粘土做的身体，落得跟石像鬼一样被分解的下场。

夕阳比之前又红了一些。男人站在下面，身姿完全被影子遮住了，看不清兜帽里的表情。但很难相信那样傲岸不逊的皇帝会甘心成为俘虏。

「缇卓，能站起来么？」

萝涅轻声问道。搭档用力点了点头。

「嗯，已经没事了。谢谢你，萝涅。」

「我也一样……谢谢你，缇卓。」

两人拥抱了一下就分开了。迅速确认了下受伤状态，发现右脚和右膝只剩下浅浅的伤痕，碎裂的左臂骨虽然不是完好无损，但也已经接上了。伤势更重的缇卓也已行动无碍了。

缇卓被石像鬼丢开的制式剑滚落在仅剩地板的大厅另一侧。看到缇卓似乎想要向那边走，萝涅抬起左手制止了她。

「稍后再说。现在眼睛不能离开皇帝。」

听到萝涅的话，搭档也一脸紧张地点了点头。虽然也很担心倒在地上的哥布林，不过皇帝有可能会再次向他们施法。谨慎地架好月影之剑，萝涅缓缓地向光牢靠近。

上空，桐人和亚丝娜正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降落下来。萝涅的工作就是在他们落地前防止皇帝做出什么可疑的行为。

等到两人走到牢狱前三Mel的地方，黑色长袍的身影微微地摇晃了起来。

「……呵呵，呵呵呵呵…………」

皇帝发出一阵几乎要黏在耳朵上的窃笑。萝涅刷的一下将剑指向他，但皇帝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克鲁格·诺兰高尔斯。你的阴谋到此为止了。现在乖乖地投降吧。」

萝涅尽可能地用严厉的声音说道。然后笑声终于停止了，但皇帝的话却一如既往地傲慢。

「这是一年前的重现呢，小姑娘。当时我满载荣光地选择了死亡，你认为这次我会甘心受辱么？」

「……除此之外你没有选择了。」

「选择……么。不明白。你们这些家伙，真是什么都不明白。」

皇帝喃喃说道，然后微微仰起了兜帽。萝涅也跟着看向上空，发现桐人两人已经到达宅邸正上方了。等两人落地大概还有十秒。

绝对不会让你做任何事。

萝涅刚刚下定决心，就被皇帝用超乎意料的方法打破了。

「暂别了，小姑娘。以后再会。」

说着，皇帝的身体朝前方倒去。

「啊……！」

缇卓一声惊呼，马上伸出了左手，可是已经太迟了。厚度连一厘米都不到的光圈，将皇帝的身体连同黑袍一起撕裂了。被切成圆片的粘土身体，从上到下一块块地落到地上，扑哧扑哧地堆积起来。

十一个黑色肉块，立即化为粘液四散，接着蒸发掉了。

等桐人和亚丝娜落地时，绒毯上只剩下被切碎的布片和两个饰品。

一个是黄金的指环，上面雕刻有白百合和一只张开双翼的雄鹰。

另一个则是深红的宝石，穿在乌黑锁链上闪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

桐人走了过来，将手搭在呆立着的萝涅肩上。

「抱歉，我来晚了！没事吧！？」

紧张感突然解除，萝涅摇摇晃晃地就要一屁股坐在地上，但总算还是站住了。萝涅看着代表剑士的脸。

「嗯……嗯。我没事。可是，皇帝他……」

「皇……皇帝！？」

桐人露出了最大级的惊愕，但萝涅此时也无法详细说明。因为此时，一团黄色的东西从要走过去安慰缇卓的亚丝娜怀中窜了出来，紧紧地贴住了萝涅的脸。

「啾噜噜——！」

一听到这个叫声，萝涅的双眼立即溢出了泪水。

「月驱……！」

将爱剑交给桐人保管，萝涅用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幼龙。

凑近了才发现，月驱的羽毛上到处都粘着土和血，引以为傲的尾羽也脱落了不少。就算圣托利亚再怎么远，只是在草原和田地里跑的话很难想象会变成这样。月驱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头才把桐人两人带到这里。

萝涅温柔地抚摸着幼龙，后者发出呜~呜的撒娇声。接着，从东侧的森林中也传来一阵高亢的鸣叫。

从灌木丛中冲出一个水蓝色的毛球，踉踉跄跄的飞奔了过来。只见它穿过前庭堆积的房屋残骸，一下跃到地板上，又一下朝缇卓跳了过去。

「霜咲！！」

缇卓也叫道，然后紧紧地抱住了爱龙。在她身边，亚丝娜一脸温柔的微笑，说道。

「如果没有霜咲的叫声，以及照亮窗户的光素的光芒，我们也没法找到这个地方。大家干得都很好。」

「…………是……」

缇卓带着哭腔答道。在她胸前，霜咲「库噜噜」地发出一声得意的鸣叫。月驱也以「啾噜噜！」作为应和。然后，加入了「啾啾！」的第三个声音。

「…………！？」

朝突然响起的声音望去，发现桐人的上衣中钻出一只远比幼龙们要小的生物，然后它沿着桐人上身爬去，一下坐在了头顶。这是只耳朵长长，既像老鼠又像兔子的茶色动物。只见它环视了众人一周，然后像是想要传达什么一般再次「啾！」地叫了起来。

「……桐、桐人前辈，那是什么？」

萝涅目瞪口呆地问道。桐人则用一副无可奈何的视线看向头顶的老鼠，说道：

「呃，这个啊……飞过直辖领南侧的旱田上空时碰巧看到月驱正和穴熊一样的野兽战斗……」

「那不是穴熊，是浣熊。」

面对亚丝娜的指摘，桐人一副「有什么差别……」的架势摇了摇头，继续说明道。

「于是，我们就驱散了那些浣熊，给月驱治疗之后就要接着朝湖的方向飞。然而月驱却一直围着附近一个倒扣的Bucket……不对，是木桶，不停地转圈……然后这家伙就从里面钻了出来。」

「从桶中……钻出来？」

「嗯，看这状况，应该是月驱在和浣熊战斗之前让它藏在里面的。所以我以为是什么重要的Flag……不对，是条件，所以就把它带了过来。不过它什么都没做啊……」

代表剑士说完后，月驱看了看萝涅，又看了看桐人，发出「库噜噜……」的叫声。然后老鼠又是一声「啾啾啾！」作为回应。

萝涅不要说老鼠的语言，就是月驱的叫声都无法理解真正的含义。即便如此，她也总算感觉到了交易的内容，用人界语说了一遍。

「那个……似乎是月驱和那位老鼠先生约定了什么事……」

「约定……？」

桐人、亚丝娜和缇卓同时歪了歪头。老鼠似乎颇为不满，在代表剑士的头上砰砰跳了跳。那副样子出奇地滑稽，众人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正在这时，旁边的地板上迸发出一阵鲜血般的红光。

「吱！」

老鼠发出一声悲鸣，一下钻进了桐人怀里。月驱和霜咲也发出了警戒音。

用右手遮住刺目的红光，萝涅朝光源看去。

发光的是落在地板上的宝石，即克鲁格皇帝以及霍泽伊卡皇帝挂在胸前的项链。

「前辈！那就是所有事情的元凶！」

萝涅叫道。桐人立即朝红色的闪光踏出了一步。

这一瞬间，宝石以可怕的气势向天空飞去。

红光以超过火矢之术的速度急速上升，桐人则朝其伸出了右手。

接着，光芒剧烈减速，静止在了三十Mel高的空中。

是桐人用《心意之手》将它抓住了。

桐人的心意能够让钢铁的机龙飞上天空，萝涅相信没有东西可以从中挣脱。然而宝石却一直没有落地。被拉住的锁链小幅震颤，一直停留在空中一处。

对抗状态持续了大约三秒。

突然，「吧唧！」一下冲击声响起。

被心意力拉住的锁链，碎成几段掉了下来。

然而宝石却如挣脱了枷锁般猛然上升，消失在了赤红色的晚霞中。最后一瞬间，能够看到赤色光芒在高及云层的地方拖处一条光尾。而光芒所指之处，是索尔斯沉没之国……威斯达尔斯西帝国的方向。

10

「提卓小姐、萝涅小姐，伤情怎么样了。」

面对副代表剑士的询问，两人同时深深地点了点头。

「谢谢，已经完全恢复了。」

萝涅答道。

「用桐人前辈的话来说就是『百分百恢复了』！」

缇卓也挥了挥拳头。

虽然不明白「百分百」在神圣语中的含义，但亚丝娜看来已经听懂，扑哧笑了一声。

「是么，太好了……这次真是让你们两个受了不少罪……」

亚丝娜的笑容消失，长长的睫毛低伏着。见到她如此，萝涅和缇卓赶忙摇了摇头。

「不，是我们自己一头闯入了危险的地方……」

「还多亏了亚丝娜大人说情，我们才能享受到阿尤哈师团长的精心治疗。您看，就像我说的那样。」

缇卓说着就卷起衣服，露出了腹部。被融合型石像鬼的爪子深深撕裂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一丝痕迹都没留。

这当然是好事，不过即便现在大教堂九十五层《晓星望楼》之内只有她们三个，女孩子把肚子露出来还是有点不知羞了。伸出右手把缇卓的衣服拉下来，萝涅说到。

「说起来阿尤哈大人在药石方面的知识真是不得了……我们在学院里也认真学习过，但还是时不时地蹦出一些名字闻所未闻的植物和矿物，真是吓了一跳。」

「阿尤哈小姐即使在就任神圣术师团长之后，也会在安息日自己去寻找新种类的药草。她妹妹索涅丝还抱怨姐姐常让她试吃一些奇怪的药。」

亚丝娜露出一丝微笑，继续低声说道。

「据说阿尤哈小姐儿时的梦想是成为一名药师，在听说桐人君在北圣托利亚让泽菲莉亚之花开放后重燃了植物研究的热情。」

「啊——我个人不太推荐与桐人前辈一较高下的行为……」

萝涅突然说道。缇卓立即抱以明快的笑声。正在地上吃鱼干的月驱和霜咲发出一声「库噜噜」的鸣叫。而它们的新朋友长耳湿地鼠「坚果」则在一旁美美地啃着胡桃。

皇帝直辖领的事件已经过去了三天，今天是二月二十七日。月末的三十日为了纪念镇压四皇帝叛乱一周年，圣托利亚全市都会举行盛大的祭典，大教堂里也会比平时热闹一些。

然而，对于统一会议的诸位来说，现在远不到忘乎所以的时候。

一年前切实被讨伐的东帝国皇帝霍泽伊卡·伊斯塔瓦利耶斯和北帝国皇帝克鲁格·诺兰高尔斯以石像鬼之躯复活，引发了一连串的事件。尤其是克鲁格长时间潜伏在圣托利亚市鼻子底下的直辖领，推进着远强于原型的融合型石像鬼的量产计划。得知此事后，不管是法娜提欧、迪索鲁巴特，还是情报局长夏欧·施卡斯全都受到了很大冲击。

事件之后，四帝国的直辖领和私领地又被翻了个底朝天，然而除了找到一些上级贵族匿藏的财产之外，并没有什么跟阴谋有关的发现。搜查的重中之重就是从皇帝的别墅中飞向西方天空的赤色宝石，但也没能掌握踪迹。毕竟对手不是人类，而是只有鸟蛋大小的宝石，进入西帝国指挥搜索的骑士菲杰尔和莉涅尔也感到十分棘手。

克鲁格皇帝的另一件遗物——那个雕有皇家纹章的指环，正由大教堂引以为豪的两大术师阿尤哈与所索涅丝共同进行解析。这个被皇帝称作《替身》的指环毫无疑问隐藏着复活的秘密。然而据索涅丝所言，从物品中把施加的术式提取出来，要比给物品施术困难百倍。

换句话说，现在跟阴谋黑幕有关的线索已经全断了。

要说别的物证的话，就是侍从长杰波斯使用的大小两柄短刀，以及别墅院子里堆放的大量装粘土的袋子。然而不管哪样，能连接新线索的可能性都不高。

人界统一会议为了调查粘土和指环，已经决定从暗黑界招募高位的暗黑术师。派往奥布西蒂亚城的传令骑士已经在路上了。然而还得等十二天这封给伊修凯恩总司令官的亲笔信才能送到，而对方的回复传回来又得两周。所以即使能招到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另一方面，萝涅和缇卓由于没有在别墅中听到声响时就立即返回报告，被法娜提欧团长严厉地斥责了一番。但后者同时告知她们，鉴于她们发现并救出了被绑架的山岳哥布林族有大功，将会把她们从见习骑士晋升为下位整合骑士。

正式叙任定于解放纪念祭之后的三月上旬，不过骑士番号已经内部公开了。

承接异界战争中逝去的骑士艾尔得利耶·Synthesis·Thirty-one，缇卓得到了三十二号。然后三十三号是萝涅。

如果遵循整合骑士团的传统，两人必须舍弃家名。然而《Synthesis》在神圣语中的含义是「接受了整合（Synthesize） 秘仪的人」，在跟桐人和亚丝娜讨论后，决定对于这两个没有接受整合的人只需追加番号名。也就是说，下个月缇卓·施特莉涅恩·Thirty-two与萝涅·阿拉贝尔·Thirty-three便会诞生。

经过跟皇帝和杰波斯的战斗，两人的武具装备权限都上升到了40。这个数字对于骑士团的一员来说已经足够了。不过到现在为止萝涅还没有什么成为正式骑士的实感。

或许是因为自从两日前的内部授命之后，她与缇卓就没怎么讨论过这个话题。

萝涅试探过几次，不过缇卓每次都回答「抱歉，现在还不行……」，然后低下眼帘。而她不想谈论晋升话题的理由，萝涅大致也有点头绪。

缇卓大概想要在晋升之前跟两件事情做个了断。

其一，是骑士雷恩利的求婚。

另一件，是对已故的优吉欧的思念。

原本两人会接近被封锁的皇帝的别墅，就是为了调查鬼魂出没的传闻。现在来看，居民们误认为有鬼魂出没，恐怕是因为看到了杰波斯在森林里挖土时的身影。

然而，缇卓肯定是希望鬼魂——或者说幽灵真实存在。她大概在想，如果死者真的能够显现的话，或许就能再次见到优吉欧了。

皇帝的别墅里，并没有幽灵。

但是经过那场战斗，缇卓的迷茫无疑进一步加深了。

皇帝和杰波斯都是借助《替身》和石像鬼制造技术苏醒的死者。也就是说，用同样的方法或许也能将优吉欧复活。

当然，优吉欧自己不会希望借助石像鬼的身体活过来。但是，想要再见一面，说几句话，将自己的思念传达给他，一面就好……缇卓的这份心情，萝涅能够切身理解。

对于优吉欧的思念尚未消失，也无法给予雷恩利回应，缇卓就在这样的状态中迎来了正式骑士的晋升。对于这人生阶段性的一刻来说，实在来的过早了些。所以这两日中，缇卓白天比平时更加活蹦乱跳，但萝涅却知道晚上她总会在自己的房间中一个人哭泣。

想要帮助她。想要帮她分担痛苦，哪怕只是一点。然而，萝涅却什么都做不到。

今天的茶会时，亚丝娜注意到了缇卓偶尔漏出的忧郁神情，于是说要帮忙想想办法。四面通透的晓星望楼中，融融的索尔斯之光倾洒满屋。微风拂过，仿佛在宣告春日的来临，让人倍感舒适。哈娜调理师拿出了密藏的苹果香茶，亚丝娜也为众人烤了苹果派，无论哪样都十分美味。吃过点心后三只小动物就开始打闹起来。萝涅看到它们，笑容自然地爬上了脸颊。

然而，缇卓虽然也一脸爽朗的笑容，但红枫色眼瞳中寄宿的悲伤却总也挥之不去。

这样下去，缇卓说不定会放弃晋升正式骑士。

不仅如此，她说不定会直接将剑与徽章交还给骑士团，然后离开这座中央大教堂……

被这种预感压倒，萝涅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就在这时——

「抱歉，来晚了！」

伴随着突然响起的声音，桐人从楼梯上飞奔而至。

亚丝娜立即站了起来，双手掐腰。

「确实太晚了。派我们已经都吃光了。」

「诶……那、那我的份呢……？」

「谁知道呢，或许已经没了——」

「哇，不带这样的！」

重复着日常的对话，桐人把左手拿着的一个细长包袱立在一旁的花坛边，然后坐在了萝涅和亚丝娜中间的椅子上。

亚丝娜当然还为桐人留下了一些。只见她把切下来的一大块苹果派和苹果茶都摆到了桐人面前，后者立即张开大口咬了上去。此时缇卓开口问道。

「桐人前辈说有事晚了，到底是去哪里了啊？」

「咕哦咕哦……那个啊，我是被迪叔叫出去了……他说想强化一下三十日祭典的警备体制，要跟我商量一下。」

对于迪索鲁巴特师傅来说，这个昵称实在是亲切感十足，萝涅只能假装没有听到，接着问道。

「意思是说……黑皇帝一伙可能会对祭典有所动作么？」

「黑、黑皇帝？」

桐人和亚丝娜都眨了眨眼，一齐看向她。萝涅和缇卓对视了一下，解释道。

「那个，因为那些引起一连串事件的家伙们还没有正式的指代名称，所以我们就暂时这么称呼他们……」

「原来如此。黑皇帝一伙……嗯，不错，我也这么叫吧。迪叔担心的正是这个问题，不过我却认为这种可能性很低。复活的皇帝们的目的是要再次引发人界和暗黑界的战争，不过为此准备的融合型石像鬼已经被分解了。就算想要算计我们，应该还需要准备一段时间……」

「说的是……反过来说，如果缇卓小姐和萝涅小姐没有发现克鲁格皇帝的隐藏之处，那些融合型石像鬼或许就会袭击解放祭了。」

对于亚丝娜的话，桐人深深地点了点头。

「正是如此……虽然法娜提欧女士认为你们太过鲁莽，骂了你们一顿，但这次你们两个真是帮了大忙。最后在森林中发现的粘土有二百袋以上……如果那些全都变成新型石像鬼的话，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那种情况下，他们打算怎么解决里面的素体呢……？」

面对缇卓的提问，桐人喝了一口苹果茶，说道。

「唔……想要将滞留人界的亚人族一个个地绑走不太现实。交流事业也暂时停止了，观光客正陆续回国……对了，山岳哥布林族的奥罗伊和其余三人也会在明早出发。他们还想向萝涅你们道谢。」

「好的，我们当然会去送行！」

萝涅立刻答道，然后看向了东边的天空。

为了让人界和暗黑界相互争战，过去四百余年一直阻隔在两界之间的东大门，于一年零三个月前崩坏了。战争结束后，大门重建了，但木制的门扉却常年打开。

然而亚杰恩老伯被杀后，大门又再次关闭了。从这个角度说，黑皇帝们的阴谋已经起到了一定效果。而且，事件至今还未完全解决。

萝涅想起了大浴场中从骑士菲杰尔那里听到的话，再次看向代表剑士的侧脸。

「那个，桐人前辈。只有西帝国皇帝阿尔达莱斯·威斯达尔斯五世的尸体没有发现吧……？」

「嗯，据说是这样。因为西圣托利亚帝城被法娜提欧女士的记忆解放术烧光了……后来光是清理废墟就花了三个月。如果阿尔达莱斯皇帝的尸体被埋在下面了的话，等到城内清理完毕时应该早就升华为神圣力了……」

「说不定是逃遁之后藏起来了呢……」

亚丝娜指摘道。桐人则交叉双臂，答道。

「嗯……克鲁格皇帝躲在别墅里，身体也是石像鬼，所以应该不需要吃东西。但阿尔达莱斯皇帝只要还活着就需要食物。自己跑到店里去买东西绝对会被怀疑，然后被夏欧的情报网觉察到。只是……」

「只是什么？」

「根据菲杰尔和莉涅尔的调查，已解散的西帝国近卫骑士团的成员中，有几个无法确认现今的住址。他们以前都宣誓向皇家效忠，因此我明白不是所有人都能马上转投人界守备军。不过……」

「假如那些原骑士已经与皇帝汇合了的话，弄点食物肯定不是难事。因此，或许有必要扩大搜查的范围。」

「真是的，人手不管有多少都不够用啊。」

桐人虽然这么说，但萝涅知道他自己每天也为了繁重的工作东奔西走。于是下意识地挺了挺背，郑重其事地说道。

「那个，我们成为正式骑士后，也会在更多地方帮上忙的。」

听到这话，桐人微笑着回道「看你的了」，接着将视线投向了缇卓，结果就像吓了一跳，突然瞪大了眼睛。

萝涅也扭头朝右侧看去。

只见刚刚还在一脸认真地听着谈话的缇卓，此刻已经俯下身子，咬着嘴唇，似乎是在拼命忍着眼泪。

「缇卓」

萝涅反射性地伸出手，摸了摸挚友的后背。平时明明是缇卓略微高大一些，此刻却感到她就像是个孩子。

桐人和亚丝娜什么都没说。表面上看起来是与骑士团代表者身份相符的毅然，但脸上表情已经说明两人实际在心里关切着缇卓，只不过是选择在一旁紧紧地守望者她。

「啾……」

庭院中央，正在与月驱和坚果追逐玩闹的霜咲也发出一声短鸣靠近了桌子，然后舔了舔缇卓右手的手指。缇卓也扬起手温柔地挠了挠幼龙的脖子，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那个……桐人前辈、亚丝娜大人……」

看到两人沉默着点了点头，缇卓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想要放弃，正式骑士的晋升。」

「那是为什么？」

桐人以直白的语言和表情问道。桐人的目光强大凌厉，却又包含温柔，与最初在修剑学院邂逅时毫无二致。在这副黑色眼瞳的催促下，缇卓终于吐露出了这段时间一直压在心底的事情。

「……我之所以想要调查皇帝的别墅，是因为听说那里有幽灵出没。我想如果幽灵真的存在的话……或许有一天可以跟优吉欧前辈再次相会。我因为私情鲁莽行事，结果把萝涅、月驱和霜咲都置于危险境地。我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成为正式骑士。」

大声说完最后一句话，缇卓红枫色的眼瞳中垂下一滴泪水。

虽然萝涅也有很多话想要对挚友传达，但现在要缇卓了却思念却是桐人的工作。

「…………想要见他。」

桐人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是在忍耐着什么。缇卓猛地抬起头，用泪水涟涟的双目看向桐人。

「我也想见到优吉欧，有时甚至无法自已。一个人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会想起他的音容笑貌。而且……在这个世界中想要听到死者声音的方法不是没有。重视的东西、喜欢的场所，都会渗透到人的记忆里。所以用术式唤出一个近似的魂魄并非不可能……」

听到桐人的话，缇卓不由地一阵惊颤。只见她双手合握于胸前，勉强发出一声询问。

「那……那……可以见到么？再一次，跟优吉欧前辈……」

然而桐人却闭上了眼睛，缓缓摇了摇头。

「…………即使通过某种术式听到了优吉欧的声音，那也不能说是真正的优吉欧。正如作为石像鬼复苏的克鲁格皇帝，并非真正的皇帝一样……在这里的五层之上，大教堂顶层中，优吉欧跟最高祭司同归于尽了。那家伙的灵魂，跟被整合仪式抽取的幼年爱丽丝的灵魂一起，去了很远的地方。在那之后，寄宿在剑之中的优吉欧的记忆又救了我数次……但在跟皇帝贝库塔战斗时，最终也还是燃尽了……」

桐人的话中充满了安慰，但同时也十分残酷。

缇卓的肩慢慢松落了，低声说道。

「那么……前辈的记忆已经完全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呢……」

「不，不是这样。」

桐人坚定地说道，然后抬起右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回忆就在这里。跟优吉欧相识相伴的人心中，都会留下那个家伙的记忆。如果回忆中的优吉欧跟你说话的话……那个，只有那个，才是真正的优吉欧。」

缇卓像是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同样把手按在胸前。

然而几秒之后，那只手无力地落在了膝盖上。

「…………我……我只在优吉欧前辈身边待了一个月。不像桐人前辈一样跟他一起旅行，一起跟公理教会战斗。而且……优吉欧前辈会被教会带走，原因也全都在我。都是因为我，前辈才会离开学院，越行越远……我这样的人，是听不到优吉欧前辈的声音的……！」

缇卓双手掩面哭了起来。在她脚边，霜咲发出了几声担忧的鸣叫，不时用脖子蹭蹭主人的脚。月驱和坚果也并排而立，在一旁守望着她们。

「……缇卓小姐」

看着不停抽泣的缇卓，亚丝娜轻声说道。

「我在Real World中也失去过重要的人。她的年纪比我还小，却一直十分坚强……总是带着明朗的笑容，就像我的妹妹一样。我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其实很短，但在异界战争的时候她却救了我。直到现在，回忆中还满是她的身影。所以，重要的不是在一起的时间长短……而且，优吉欧先生是为了救助缇卓小姐你们才行动的，因此应当一次都没有后悔过。」

亚丝娜说完，伸出左手在缇卓的背上温柔地摸了摸。后者的哭声逐渐变小，却始终不肯把手从脸上拿下来。

于是桐人再度开口说道。

「缇卓，就算你不愿晋升为正式骑士，也该换把剑吧？」

虽然这个问题有些唐突，但过了一会儿缇卓总算是把手放了下来，满脸泪水地点了点头。

「……是的。在别墅里时都怪我用的还是制式剑，让萝涅只能孤身一人战斗……」

「那么平时用的剑还是去武器库里挑选好了……不过我想把这个也交给你保管。」

桐人说着走向了旁边的花坛，拿起了靠在上面的那个布包。

纯白色布料中包裹着的是一柄绝美的长剑。剑锷如冰晶般通透泛青，上面刻有蔷薇的浮雕。一看到这把剑，缇卓立刻瞪大了眼睛。

「青……青蔷薇之剑……！？」

被桐人放在桌子正中的，毫无疑问是青蔷薇之剑。这把最高级的神器过去曾是优吉欧的爱剑，在他死后则一直由桐人持有。

「但、但是，这是桐人前辈的……」

缇卓频频摇头。萝涅也能理解她那种不愿接受的心情。

跟最高祭司战斗之后，桐人的心灵曾长时间处于封闭状态，一直到异界战争的结束之前才恢复。在此期间，桐人不能言语也不能走动，唯独把夜空之剑和青蔷薇之剑抱在怀里，一刻也不肯放手。然而桐人此刻还是微笑着，言语中透出强烈的意志。

「我想让你拿着这把剑。以你现在的装备权限想要挥舞可能很难，但拿着还是没问题的。小心擦拭的话，总有一天缇卓也能听到优吉欧的声音。只有那个声音绝不会有丝毫虚假，因为那不是用术式引出，而是由回忆中传来的声音啊……」

在桐人的催促下，缇卓畏畏缩缩地伸出双手，握住了白色皮鞘中的长剑。

缇卓现在的武器装备权限跟萝涅相同，都是40。而青蔷薇之剑的优先度应该有45。差了五个点，只要天职不是锻造师或工艺师，想要正常拿起来都困难。

优吉欧和桐人在进入修剑学院之初就能自如地挥舞这把神器。也就是说，他们的武器装备权限当时就已经达到了上位骑士级的45。这么看来，两人在中央大教堂中与迪索鲁巴特和法娜提欧交手还略占上风就不难理解了。不过正如桐人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所说，强大不仅体现在数字上。

缇卓站起身来，双脚分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接着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屏住呼吸，慎重地把青蔷薇之剑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

神器没有拒绝缇卓的双手，直接被抱在了怀里。缇卓紧紧地抱着长剑，脸颊在剑柄处微微蹭了蹭，仍残留着些许泪水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她说道。

「……桐人前辈，青蔷薇之剑我就郑重地收下了。我会每天保养，认真修炼……然后总有一日，成为能够挥舞这把剑的强大的上位骑士！」

「……嗯。」

桐人和亚丝娜同时点了点头。萝涅也眨了眨眼睛，拭去了不知不觉间溢出的泪水。

对于优吉欧的思念，来自雷恩利的求婚。缇卓想要得出答案，大概还会花很长时间。但是只要慢慢地、一步步地前进就好了。就像两人走到现今这一步一样。

庭院中微风吹过，下午两点的钟声轻轻奏响了。

「哦……快到时间了。」

桐人突然说道，然后把剩下的苹果派一口吞了进去。结果双颊鼓胀像是喜欢木果的老鼠坚果一样咕噜咕噜地颤动。亚丝娜朝他问道。

「快到什么时间了？」

「大家看看正门。」

众人依他所言穿过走廊——站在南侧的回廊朝大教堂前庭俯视。其中抱着神器的缇卓步伐实在有些沉重——当然，是指物理上的沉重。

此时，平时一直关着的门正好洞开，从中驶入了一辆四马同拉的马车。

「哇，好大的马车……」

缇卓喃喃说道。萝涅也歪了歪头。

「是谁坐在上面……」

「喂喂，几天前的会议上不是报告过了吗。」

桐人粘着奶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说道。

「是这个月入塔的见习神圣术师们啊。」

「诶…………！」

萝涅同缇卓面面相觑，再次看向马车。

说起来当时确实有这个议题。不过因为黑皇帝骚乱已经完全忘在脑后了。不过这么说的话，那驾马车里……

「……芙蕾妮卡！」

缇卓和萝涅异口同声地叫道。然后两人交替看向桐人和亚丝娜的脸。

「那、那个，前辈，我们……」

「啊啊，要去迎接对不对？青蔷薇之剑我之后会送到你房间去的。」

「对……对不起，拜托您了！」

虽然一瞬都不愿放手，不过抱着神器是跑不动的。缇卓只能把剑先交给桐人，然后跟萝涅一起以最快的速度低了一下头。

「亚丝娜大人，多谢您的茶和派！我们就先退下了！」

「慢走。」

从笑呵呵地挥着手的亚丝娜面前经过，两人朝下楼的楼梯跑去。而在两人背后——

「那我也去接赛尔卡了。」

传来这么一句话。两人赶忙紧急制动，转身就看到桐人右手中握着青蔷薇之剑，就要从回廊直接窜入天空。

「啊，真是的，桐人君！也带我一起去嘛！」

亚丝娜叫道，然后从后面追上来一下跳了出去。代表剑士和副代表剑士的身影一瞬间就消失无踪了。萝涅和缇卓再次面面相觑，接着扑哧一声都笑了出来。

「走吧，月驱、霜咲，坚果也来！」

二人再度转身叫道。幼龙们发出「库噜噜！」的回应，老鼠则一下跳到了月驱背上。

两个人与三只动物，在早春的花烂漫的望楼中，纵情奔跑起来。

（终）

后记

感谢阅读Sword Art Online第20卷『Moon Cradle』！

虽然与第19卷的副标题是一样的，但这并不是偷懒，而是与一卷二卷（艾恩葛朗特）和三卷四卷（妖精之舞）同样的转借式标题。这两卷下来Moon Cradle的故事也就此完结……虽然是这样，但事件本身很难说是完全解决啊……尽管留下了事件的黑幕是谁、红色的宝石又是什么诸如此类的众多谜团，但桐人他们与黑皇帝团的战斗预定是从这里开始持续了足足百年以上，到最终与宇宙怪兽Abyssal Horror的决战（18卷末尾出现过），要写到那里最终到底要花多少册的篇幅呢……（害怕）。不过，虽然想着至少以这两册能让缇卓与萝涅的感情得出一个结果，但到最后也还是变得比较模棱两可了。缇卓总有一天能通过青蔷薇之剑听到优吉欧的声音，萝涅……该怎么办好呢……既然已经有子孙辈的罗兰内伊存在，也就说明她应该最终会产下子嗣，但现在的她对桐人的感情告一段落、跟他人结婚的未来我完全想象不到。只是马上就要正式就任骑士的萝涅在这之后，想必会越来越强大，最终探寻到并非他人所给予，而是属于自己的答案吧。

关于Under World的故事在这本20卷就告一段落了，从21卷开始舞台将回到现实世界，桐人与亚丝娜会作为高中生而非统治者而展开的新的故事。虽然我本人还处于就应该写怎样的内容展开想象的阶段，但应该不会花太久时间就能呈现出来，对新篇章的支持也还请多指教了。久等的Progressive系列也会继续加油的！

从这一卷发售开始算起约两周后的九月二十七日是剧场版BD和DVD发售的日期。据说上映时已经那么高质量的画面还预定会加入更多的修正……！我也以『Cordial Chord』为标题新写了后日谈。因为就算没有读过剧场版特典的『Hopeful Chant』也能享受（读过的话能更加理解），请务必入手！

因为特典与本卷工作同时进行而被添了很大麻烦的abec老师，非常感谢您愈发进化的美丽&魄力十足的插画。兼任社长和编辑工作而使人怀疑到底有没有睡觉的三木先生，副手的土屋先生、安达先生，也受了你们很大照顾。读者的各位也请多多关照终于要进入未知领域的SAO系列！

2017年七月某日 川原砾

译者后记

1

看到这里的各位，早上中午晚上好！我是负责20卷月之摇篮2，一到三章以及后记翻译的泽樱。

加入拉斯观测组是在19卷网翻发布完成之后，恰好看见人员不足的招人帖，于是抱着给常年厨过来的SAO做一些贡献的心态申请了入组，也有幸被成功接纳了。

对于日语纯粹靠兴趣发电，只翻译过授权条漫、本子以及p站小说的我来讲这也是第一次的大型工作，可以说是相当不知天高地厚了……。但是也算是尽了能力做到目前自己的最高水准了，大概！

20卷开始动工翻译的时候,其实是相当紧张的，即使之前有过汉化组的经验，小说就是小说，领域之间会有一个相当的跨度，自然也很担心自己的翻译速度是否合格。结果而言，应该算是勉强过线吧……？义乐老师的web粗略翻译给我的工程提供了很大帮助，也多亏F桑相当可靠地给予了第一次参与网翻的我很多宝贵意见，也很耐心地等（没什么时间挤出来的）我慢慢肝完本篇，校对麻烦了，真的非常感谢> <！

以下是一点很肤浅的感想：

大体上来讲这本真的是非常狗粮满载了，吃得很开心，谢谢川原老师orz桐人过于可爱以至于在翻译过程中数次闷绝，搞什么啊这个人是不是吃可爱长大的ry翻译的时候更加在意的是语序以及字里行间的准确度所以并没有太好地去品味剧情，是打算完工后重新好好读一遍的！由于我自己没有太多考据党的底蕴，也许吐不出什么对于伏笔啊之类的深究，所以所谓后记仅仅也只是打算说出很直白的“观后感”而已，不能做到像其他译者一样写出有趣值得深究的内容，还请包容。

在拉斯组的工作整体来讲还是相当开心的，我本人也希望一直留在组内，伺机提高自身的水平w。不知20卷翻译的观感如何？各位对我翻译的认同就是我自身前进的最大动力！如果有差错也请不要介意地指出吧。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下一卷再见啦！

我现在累爆了，只想摊在床上肝一盘FGO（。）

泽樱

记于2017.10.4

2

米娜桑，初次见面，咱是参与本次20卷翻译（仮）与嵌字工作的M-G。 虽然还是一只懵懂无知的新人，但还请大家多多关照了。

那咱就先按照国际惯例在这里啰嗦几句吧，从最初的第9卷开始到现在的第20卷，不知不觉间UW的故事也到这里要告一段落了呢，虽然很舍不得，而且很多细节都没有得到解决，比如萝涅的感情问题，这点川原老师也在后记里提到过，但我还是相信川原老师在以后的故事里一定能将这些细节补完使sao的故事更加的完美。因咱本次翻译的部分很少所以本卷剧情方面咱就不过多赘述与吐槽了，这些还是留给其他几位julao吧，那咱就说一说这次的嵌字经历吧。首先非常感谢咱的F蜀黍，因咱修图时总是丢三落四导致了很多微不足道的错误发生，但F蜀黍还是非常有耐心的找到并指正了这些错误，真是辛苦了，其次咱不得不吐槽一下这次的彩插，虽然分辨率不那么的低但彩插总体有很多污渍，这些污渍呢处理起来还是很麻烦的，就按咱现在的这点技术只能用模糊或noiseware这些滤镜来解决，就结果而言只能牺牲彩插的清晰度了，但还是非常感谢扫图的嵐天桑能在百忙之中为我们第一时间带来这么棒的扫图（鼓掌），本当にお疲れ様でした~回到正题，这次的彩插比19卷的彩插要难处理很多，咱大概用了两天时间才把全部彩插的字给嵌完的，而且还在公司背着老板修的，最最最重要的一点是公司没有板子咱只能用鼠标修……（没有板子的孩子们应该明白用鼠标修图是一件多么蛋疼的事情）特别是修第一张图的时候真的是非常非常的蛋疼，公司电脑上没有sai而第一张图很多地方需要用到sai上的水彩笔工具，咱用ps的用的比较少所以并不了解ps上有没有跟sai上的水彩笔工具相似的画笔，而且公司的辣鸡电脑安装不了破解版的sai,无奈之下咱只能花15元来买正版的sai了，其余地方咱就不多细说了（说了都是泪啊(T ^ T) ）。到这里咱真的是没有别的能扯的内容了，就这样在最后感谢大家能够阅读本组带来的sao第20卷的翻译，感谢F蜀黍能为我带来这样的一次机会，也感谢组里的其他julao们能够挤出时间参加本次的翻译工作。

那么，咱们下次有缘再见吧~

M-G

2017/10/06

3

一时兴起，跑来拉斯接了这个翻译。结果和我原来的组里的翻译时间上完美撞了个车。那边两个礼拜不到的时间，要我做11集嘿嘿嘿的动画的翻译，相当于直接做了一季表番。基本上两个礼拜除了吃饭睡觉上学，就是在翻译了，当然还有打轴、压制什么的。中途还累到生病。总之，这个20卷大概因为我拖了4-5天吧。这一次也终于说出了那句一直想说的话：我凭本事抢的稿子，凭什么要交给你！

翻译小说这还是第一次，也不知道做的好不好。嘛，反正你们读了觉得不好，那么肯定是校对的锅，反正什么锅都是校对的，根本不管我的事情。

说一说这一卷的剧情吧，说实话，我觉得这卷相当无聊，总体来说大概是超能力剑士侦探桐人，狗粮，两个后辈又被抓啊了，狗粮，超能力剑士侦探桐人，狗粮。也可能是因为我觉得萝涅这个妹子戳不到我的萌点吧，原来不觉得，但是这卷和幼龙的互动一多，萝涅和西莉卡的角色设定撞车撞得太TMD厉害了，还都是摇旗组的。反正我要爱丽丝，我要爱丽丝！但是按照这个进度下去，怕是爱丽丝真的要几百年后才会出现了（各种意义上）。

IN君

2017.10.08

4

大家好，我是青。这次主要负责7-10章以及后记的翻译。按照惯例，在这里啰嗦几句翻译过程中的想法。

本卷是《月之摇篮》篇的下半部分，同样以学妹罗涅为主视角，讲述她与搭档缇卓一起，跟黑皇帝搞事团斗智斗勇的过程。说起来连续两卷都以罗涅作为线索人物讲述，这等于给了学妹一个货真价实的篇章女主地位。而且跟之前的直叶和诗乃不同，在20卷中对罗涅的塑造并非基于她与桐人的互动，而是自己扛起了主角的位置，桐人只负责终场时出来收割人头。这算是川原写法上的一个突破吧，只是从结果上来说顶多只能算差强人意。其实UW篇后半时爱丽丝也有这种相对独立的人物塑造，这也是她相比其他几个女主显得有些超然的原因。只是UW篇终归还是桐人的主场，爱丽丝在此也仅是部分阶段的线索人物而已。

本卷中，罗涅意志坚定、行动果断，还领悟了始解武装完全支配术，隐隐已有独当一面的骑士风范。跟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搭档缇卓。此时的缇卓已经没有了UW篇里敢于直接向优吉欧表白心意的那份果决，而是深陷于过去的思念中无法自拔，几乎全程拖后腿。当然，这应该是川原有意为之，为的就是在最后缇卓继承优吉欧的番号和青蔷薇之剑时完成对这个人物的升华。可惜我认为这里面多少缺了一环，那就是缇卓跟雷恩利的互动。因此她的纠结更多的只是停留在嘴上，没法让读者代入并感同身受。

情节上，本卷填补了19卷留下的部分悬念，揭示了搞事团伙的首脑是几个皇帝老头。他们凭借长年秘密研究的半吊子永生之术转生成了石像鬼，拉起一帮死忠手下想要推翻人界统一会议。但毕竟战五渣，结果被桐人吊打。但就像川原自己在后记里说的那样，谜底并未完全解开，还有两个皇帝没有出场，而且赤色宝石的来历和实际作用也没有明说，算是为之后可能的后续埋下了伏笔。但我个人认为这不是个好兆头。

川原说从21卷开始SAO系列会进入真正的完结篇，且会构建一个“终极形态MMORPG”。说实话，我在看到这条消息时就产生了深深的担忧。将故事的舞台从UW转移不算是个错误，甚至可以说是必然的选择。因为从这两卷来看桐人在UW中已经无所不能了，无论对手是谁都是一刀秒，几有隔壁大爷的风范。然而这无疑破坏了一部冒险类作品的根基——已经无“险”可冒了。在不拓展世界观的前提下，想要延续故事大概只有两种方法。一是换主角，但这可以说是所有续作的大忌，成功者寥寥无几。二是将整个故事转变成日常风或者种田流，但目前SAO的读者群体怕是很难接受这种转变，销量恐一落千丈。另外，如果继续UW世界里的故事，罗涅这个人物的归宿是绕不过去的坎。就像后记中提到的那样，既然18卷末尾已经出现了罗涅的后代，那必然是生下了孩子。但如果让罗涅最终爱上桐人之外的人读者恐怕不会接受。然而即使无视现实伦理让罗涅也嫁给桐人，同样会有问题。因为罗涅没有接受过整合仪式，必然会比桐人先死去。而且桐人如果留了后代在UW中，回到现实后却自己要求消除记忆，恐怕会让人觉得冷血。可以说，从文内逻辑推演来看，川原算是把自己逼到了死局，只能装疯卖傻，重启新世界了。

然而，UW篇最后，作为高度人工智能的爱丽丝已为世人所知，这对现实社会的秩序和生产方式的冲击绝对是海啸式的。许多知名的科幻作家在涉及人工智能话题时，都不会把舞台设定在变革之中。要么是变革伊始，把矛盾放在人类和人工智能的武力对抗上。要么是变革过后，新的社会秩序已经稳定之时。而变革正中这个阶段实在太过复杂，强行推演只会Bug百出，让人无法信服。以川原一直以来表现的笔力，驾驭这种世界观很难让人不担心。只是作为读者而言，在没有看到真正的作品之前，都应该以开放宽容的心态面对作者每一次自我突破的尝试。

如有机会，当于21卷再见。

青

2017年9月

5

大家好，我是拉斯组组长F，感谢各位阅读本组带来的刀剑神域20卷Moon Cradle。

掐指算来，这已经是本组第五部翻译作品了（前面翻译的有文库19卷，ME系列第22篇，剧场版特典小说Hopeful Chant，剧场版BD附赠特典小说Cordial Chord），不知不觉也是走过了半年多的时间了。也是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

本次20卷的翻译可以说是相当考验我作为组长所应该做什么的了……虽然调配工作有些波折重重，不过终于是完成了20卷的翻译，算是不断积累经验了，我就当做成长的经历了吧……也感谢各位翻译的支持和配合，在这里非常感谢大家的辛苦付出（鞠躬）。我这次依旧是查漏补缺校对工作，不过我当然也不敢保证没有任何错误，中间也感谢rkl大佬多次指点，同时也感谢r大愿意重新出山翻译了特典小说Cordial Chord，r大果然还是最强的啊~也欢迎各位大佬提出意见或者加入我们，拉斯组持续绝赞招募翻译中！

说回20卷，本卷作为月之摇篮的完结篇算是对uw进行了一个简单的补充，正如上面青君说过的，川原没有正面解决一些群众在意的感情问题而且继续装疯卖傻，这个算是个人觉得唯一比较让人无语的地方了吧。剧情方面个人还是比较满意的。最后关于后记翻译，其实我最后综合了青君和泽樱二位的两版翻译择其长处合二为一，所以才会有上面两个人的两个说法，这里姑且解释一下~

最后感谢新入组的泽樱和IN君两位的爆肝翻译（尤其是在某肿组还有负责嘿嘿嘿动画翻译撞了时间的IN君），还有M-G那优秀的图片处理技能（Cordial Chord的封面做的可以说是非常完美了，20卷彩插翻译嵌字也是），以及青君牺牲时间的高速爆肝（一周之内搞完负责部分），还有愿意看到这里的各位，非常感谢大家！

川原下一本出版是11月的加速世界22，今年应该就只剩这一个出版了，如果没有其他什么短篇的话，拉斯组今年也就就此休息了，我们来年21卷再见！当然翻译持续招募中是没有停止的！

啥，你说SAOP5？不存在的，太监两年了~我还在等我的A＋店特的剧场版BD到手，相比之下这个我更有盼头（笑

F

2017/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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